要不是12月8日一股冷空气自北向南地入侵，盘踞在我国中东部地区、长达八九天的灰霾，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散去。
不论是席卷的范围，还是持续的时间，这场灰霾的影响绝对都算得上是前所未有：上海、南京等多个城市启动污染应急预案，学校停课、高速公路封闭、机场关闭。伴随而来的则是医院暴增的呼吸道和心血管疾病患者。
12月4日，环保部曾发布预警信息，对这场灰霾的影响范围进行分析：11月30日长三角地区空气质量开始下降，12月1日京津冀地区、东北地区空气质量开始下降。全国74个按空气质量新标准进行监测的城市中，40多个城市的空气质量达到重污染级别，其中11个达到严重污染级别。
在随后的几天，灰霾的污染面积进一步扩大。从环保部全国空气质量实时发布平台上，可以看到这样一张地图，从东北的黑龙江到东南的两广地区，以PM2.5为主要污染物的灰霾由北向南连成一片，20个省市无一幸免。
环保部有关负责人解释说，造成此次长时间、大范围灰霾天气的原因是：机动车尾气排放的积累，北方地区因为采暖期猛增的能源消耗排放，遇上了没有扩散条件的不利天气。
遭遇过灰霾侵袭地区的公众都有相同的感受，灰霾来无影，似乎几个小时之内、或是一夜之间，一个厚厚的灰盖子就从天空沉沉地压下来；灰霾去无踪，只要来一场大风，立刻风吹雾散。
灰霾暂时散去，可公众的追问却没有停止。
日前，中国青年报记者随环保部督查组在河北石家庄、定州等地进行暗查，沿途所见，小到环卫工人烧的垃圾、建筑工地的扬尘、不达标的汽车尾气，大到巨无霸钢铁企业、化工企业的污染无序排放，都在为一场场灰霾做着“贡献”。
暗查盯紧污染“钉子户”
11月24日晚上8时，是记者随访的环保部石家庄督查组从北京出发的时间。根据督查组的经验，一些企业会趁着夜色浓重、周边老百姓不容易发现的时候偷排，所以督查组计划在从北京到河北省定州市的沿途进行夜查。
夜查的都是一些老百姓投诉较多或曾经被发现有问题的企业。
到达定州时已经是11月25日的凌晨。督查组直接把车停到位于107国道附近的庞白土村，空气中弥漫着呛人的煤烟味。
这个名为“村庄”的地方已经“长出”了一个工厂——河北旭阳焦化厂。在地图搜索引擎中，庞白土村距离天安门190公里。
督查人员爬到附近居民楼的楼顶，观察着这家企业夜间的排放情况。尽管已是凌晨，但河北旭阳焦化厂里依然灯火通明，厂区内送煤的火车穿梭不停，一趟趟将煤炭送进炼焦炉。随之而来的是一股股污浊的烟气从厂房顶部冒出。
有经验的督查人员一看就知道，这种从厂房顶部冒出的或黄或黑的烟气显然是有问题的。
河北旭阳焦化厂上了环保部督查组的黑名单，并非偶然。今年7月环保部在一次检查中，就发现这家企业存在无组织排放的问题，周边群众也多次投诉和举报这家企业。
为了更加明确这家企业的无组织排放行为，11月25日早晨6时，督查组再次回到同样的位置进行观察。
东方微微发白的晨曦中，厂房顶部冒出的黑黄夹杂的烟雾更为清晰。太阳缓缓升起，周围的村庄慢慢醒来。奇怪的是，河北旭阳焦化厂里热火朝天的生产却渐渐冷了下来，黑龙黄龙似乎也被束缚了。
为了不影响随后几天的暗查，督查组并没有直接进到企业进行彻底检查，而是对企业的无组织排放进行了证据保留。按照流程，会在一周的暗查结束后，提交给地方环保部门，由他们进行查处。
相同的场景居然在之后几天的暗查中多次出现。多家曾经被环保部门查处的企业再次让督查组逮个正着。
辛集市澳森钢铁的3家工厂、平山县敬业冶炼有限公司都有厂区冒黑烟、黄烟的问题。澳森钢铁、敬业冶炼不仅有被环保部门处罚的历史，而且也是周边老百姓多年来举报的污染大户。 这些污染钉子户所在的村庄，空气质量明显较差，能见度显著降低。
地毯式巡查，发现作坊企业
如果说夜查是为了监督野蛮生长多年的钉子户的话，那么白天的巡查主要针对“打一枪换一个地方”的作坊式污染企业。那些小作坊甚至连个名都没有，更谈不上有任何的污染治理设施。
白天，督查组会沿着省道寻找那些出其不意地冒黑烟的地方。虽说漫无目的，但也还是遵循着一些线索的。比如，定州郊区的几个村庄曾被发现有小油毡和小冶炼，督查组为此在这几个村庄附近着重巡查。
督查组的工作人员解释说，一些地区有作坊式生产的传统，一个村被集中取缔后，会整体迁往临近的村，沿着这个思路就能发现作坊式小企业新的藏匿处。
果然，在定州市的东念自疃村、高家庄村一带，督查组顺着黑烟发现了有20多家非法的小冶炼企业。
这些所谓的企业，大多在一个百十来平方米大的院落中，用最简陋的生产设备轰隆隆地生产。工人们连个口罩都没有，灰头土脸。这样的企业几乎不可能有任何污染治理的环节，落后工艺产生的滚滚浓烟四处散去。狭窄的村道上，送原料的、拉货的大卡车尘土飞扬。
按照国家的产业政策，这些土法生产的小作坊早就应该被取缔，但环保部在近期的督查中，依然发现很多污染严重的“土小”作坊明目张胆地生产。
在定州市、新乐市的一些村镇，督查组还发现，有一些小作坊虽然停工，但简陋的设备没有被销毁。这意味着，一旦监督不到位，马上就能死灰复燃。
在此前的一次新闻发布会上，环保部环境监察局局长邹首民说，在当前大气污染的来源中，企业违法生产构成了污染的主要组成部分，但机动车污染和秸秆焚烧的问题也不容忽视。所以除了对大大小小的违法企业进行督查外，此次环保部的冬季督查还包括对建筑工地扬尘、黄标车污染、秸秆焚烧、环卫工人烧垃圾等问题进行纠正。
邹首民最经常被媒体问到的问题是，究竟谁是贡献PM2.5的大户。邹首民说，其实任何一种污染都有可能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当下大气污染问题严重，绝不可能是只抓重点，而是必须在每一种类型的污染上都下功夫。
几乎督查组所督查的每个地区都有环卫工人当街焚烧垃圾的现象，很多建筑工地都被发现没有按规范覆盖建筑材料，风一吹过，尘土遮天蔽日。
根据明察暗访发现的问题，环保部已经责成河北省对旭阳焦化、澳森钢铁等群众反映强烈的企业依法处罚，并督促其尽快整改落实，不符合产业政策的土法生产小企业要彻底取缔。
我国的空气质量已经等不起了
根据环保部10月22日发布的通报，第三季度，京津冀地区13个城市空气质量平均超标天数比例为62.5%，全国空气质量相对较差的10个城市中，9个在京津冀地区。事实上，全年的情况也大抵相同。
也正因如此，在今年9月国务院发布的《大气污染防治行动计划》中，京津冀的任务最重：5年内，PM2.5等细颗粒物污染物的浓度年均要下降25%，特别是具体到北京市，到2017年，细颗粒物年均浓度控制在60微克/立方米左右。这也是行动计划中唯一给一个城市制定的减排目标。
目前，北京PM2.5的年均浓度是90~100微克/立方米。中国环境科学院副院长柴发合曾坦言，依据发达国家的治理经验，这样的减排任务要用10~15年才能完成，而留给北京的时间不到5年，需要超超常规减排。柴发合说，之所以要把目标定得稍高一些，是因为我国的空气质量已经等不起了。
这也是我国首次以国务院的名义发布大气治理计划，驱散灰霾被认为是本届政府力图实现的最重要的民生目标。
今年冬天也是大气治理计划发布后的首个冬天，在最重要民生目标的指挥棒下，缉拿PM2.5的首战该如何启动？
12月6日，环保部部长周生贤在全国大气污染防治部际协调会上表示，今冬仍可能出现连续性不利于污染物扩散的气象条件，大气污染防治任务非常艰巨，需要各方面通力合作，密切配合，共同打好这场攻坚战。
此前，环保部数次下发通知，要求从今年10月到明年4月，在整个北方冬季采暖季，各地环保部门对大气污染防治进行专项检查，还特别强调以暗访为主，并确保每个月，每个重点城市都要查一遍。暗查的范围将覆盖目前已知的大部分PM2.5的来源：燃煤锅炉、电厂、钢厂、机动车、工地等。
因为京津冀的减排难度大，今冬，环保部直接对这一地区的大气污染减排进行督查，由8位司级局干部分别负责的督查组将每月在包干的片区督查一次，而且引入交叉检查的机制，比如去河北的督查组会邀请北京市环境局的工作人员参与，北京的督查组则邀请河北的人员参与。
暗查发现的问题首先要在媒体曝光，如果后续治污工作没有实质性进展的，环保部还表示，会约谈当地人民政府或有关部门主要负责人。
在科学界，PM2.5污染的区域间叠加效益也初步被证明。在京津冀地区，北京市环保局认为，在偏南风的作用下，北京空气污染的状况将受到河北的影响，输入型污染的影响权重能占到25%。在河北看来，当风向改变时，北京的污染也会飘到附近的保定、石家庄。所以北京空气质量的改善，必须依靠河北、天津、内蒙古、山西等周边地区的共同努力。
“北京城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机场候机厅的吸烟室。”媒体这样评价北京的雾霾。
尽管政府应对“雾霾”频频出招，但收效甚微，空气污染仍在持续恶化。除了京津冀地区外，随着寒冬的到来，大规模的雾霾和P M 2.5爆表的情况已经开始蔓延到江南、华南等地，雾霾天数创52年来之最。
今年中国已经历了两次大规模雾霾，尴尬的是，目前空气污染物的来源尚是一个谜。对这一大家关心的问题，环保部迟迟未能给出答案。中国环境监测总站日前表示，预计明年下半年完成各地污染物来源分析。官方的这个表态加大了人们对污染物来源的疑惑。
纪录
雾霾天创52年之最
“世界上最远的距离，不是生与死的距离，而是我在北京街头牵着你的手，却看不见你。”这是一条关于雾霾转发量比较多的段子。持续多日的雾霾给人们的生活和经济工作带来很大不便———高速公路被采取临时封闭措施，工地停工学校停课，公务车私家车限行。
在连续7天发布雾、霾双预警后，9日中央气象台终于解除了两个预警，受冷空气影响，华东地区雾霾也将逐渐消散，但江南、华南等地的部分地区仍有轻度霾，局地有中度霾。
环保部监测司相关官员表示，此次雾霾影响范围超过1月份的雾霾，但严重程度还在调查分析之中。
中国气象局的数据显示，此次雾霾来袭，波及25个省份，100多个大中型城市，全国平均雾霾天数创52年来之最。安徽、湖南、湖北、浙江、江苏等13地均创下历史纪录。
与以往不同的是，此次雾霾严重波及南方地区。环保部监测司相关官员表示，从目前来看，长三角出现这么严重的雾霾较为少见“说明大气污染不仅仅是在京津冀地区，长三角也很厉害。”
存疑
污染物来源待明确
关于空气污染物来源，目前尚无令公众确信的说法。有官员称，厨房油烟是北京雾霾的主要原因，更是遭到了网友的反对。由于官方对于空气污染物来源尚未给出明确的说法，这方面的判断犹如猜谜：
———汽车尾气是最大杀手？中科院发布的“大气灰霾追因与控制”专项研究结果表明，雾霾中有4类有机组分：氧化型有机颗粒物，主要来自于北京周边，它们在整个污染过程中所占比例最大，为44%；油烟型有机物，主要来自局部地区烹饪源排放，占21%；氮富集有机物，一种化学产物，占17%；还有烃类有机颗粒物，主要来自于汽车尾气和燃煤，占18%。针对北京而言，机动车为城市PM 2.5的最大来源，约为1/4；其次为燃煤和外来输送，各占1/5。
亚太环境保护协会副总干事、深圳厚和科技有限公司董事长姜国常向《经济参考报》记者表示，国内燃油从提炼到实际燃烧过程中存在的根本性问题，造成燃油质量较差；其次市场上还没有一个切实有效的方法，没有一个技术成熟的产品能从根本上解决发动机燃油污染（CO、H C、N O x等以及颗粒物）排放的问题。
姜国常称，燃油燃烧排放污染是人体健康的大敌，机动车可排放200多种化学污染物，联合国调查结果显示：世界城市中的空气污染，60%以上来自燃油汽车的废气排放。1辆轿车1年排出的有害气体可达自身重量的3倍。其中对人类危害最大的主要有一氧化碳（C O ）、碳氢化合物（H C ）、氮氧化合物（N O x）、可吸入颗粒物和硫化物等。
对于汽车尾气是形成北京雾霾的首恶一说，有专家持不同看法，该观点认为，今年国庆期间，北京市区的车辆大幅减少，但是北京仍出现了雾霾，这怎么解释。
———燃煤污染是根源？有专家认为，各地产业结构（污染排放源）、气象条件、地理环境都有其特殊性，大气颗粒物污染形成原因不尽相同，但是就全国来说，工业污染是雾霾发生的重要原因。
中国社会科学院上个月发布的《气候变化绿皮书：应对气候变化报告（2013）》指出，社会化石能源消费增多造成的大气污染物排放逐年增加，是我国近年雾霾天气增多的最主要原因。
国家发改委副主任解振华此前表示，目前中国大气污染比较严重，特别是雾霾天气几乎常态化，大气污染根源在于烧煤和燃油等石化能源的使用，“雾霾天气主要是发展方式粗放、产业结构和能源结构不尽合理造成的，根源还在化石能源，一个是烧煤，一个是燃油，另外发展方式比较粗放造成大量排污。”
与以往不同的是，此次雾霾波及江浙、长三角地区，这些地区已经在进行产业升级和转型，重工业、化工业已经大幅下降。匪夷所思的是，这些地区在这次雾霾中受害最重“说工业污染造成了江浙的雾霾有点牵强，但是这些城市没有北京那么多的汽车，没有西部那么多的重工业，怎么也发生雾霾了呢？”一位业内人士表示疑惑。
———静稳天气是帮凶？日前环保部的官员表示，这次南方地区发生大规模雾霾的原因除了大量污染排放源源不断外，另一主要原因是气候原因，即气候条件不利于污染物扩散。中国科学院大气物理研究所研究员王跃思表示，在静稳的天气中，下沉的沙粒被排放在大气中的二氧化硫、硫酸盐、硝酸盐包裹起来，而外层的排放物又吸收空气中的水，使得沙尘变胖，就在空气中可以看见了。
“奇怪的是，跟往年相比，今年南方的气候条件并没有发生很大的变化，如果说静稳天气是外因的话，那么这些空气污染物究竟是怎么来的呢？”一位专家表示，只有彻底查清污染物的来源才能找到治理之策。
治理
调整产业结构优化能源结构
不管大气污染物的来源是什么，不争的事实是，长期以来由于我国产业结构偏重、产能过剩、能源结构单一等问题，燃煤产生的污染物对大气环境造成了巨大压力。
分析人士认为，未来一段时期我国治霾任务仍然艰巨。根据国务院9月发布的《大气污染防治行动计划》，大气污染防治行动计划共需投入17500亿元。这个行动计划制定的具体指标是，到2017年，全国地级及以上城市可吸入颗粒物浓度比2012年下降10%以上。
接受《经济参考报》记者采访的专家表示，要从根本上治理雾霾，就要改变产业结构、能源结构，一是要把能源消耗量降下来；二是要调整能源结构，大力发展可再生能源产业；三是提高传统能源的使用效率，降低排放。
中国科学院院士秦大河认为，治理雾霾归根结底是要改变我们的生产方式，彻底转变高排放、高污染、高能耗生产方式。国务院9月份印发的《大气污染防治行动计划》把“调整优化产业结构，推动产业转型升级”作为大气污染防治的重要措施，文件称未来严控“两高”行业新增产能，加快淘汰落后产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