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我访问苹果公园园区时，我的脑海中都会闪现出几个月前在施工未完成时参观的情景，当时水磨石地板上有灰尘，现在繁茂的植被所在的地方还有泥泞。我的向导是苹果公司的CEO蒂姆·库克。他带着主人的自豪感，领我穿过这座耗资50亿美元的圆形巨无霸，解释说选择新园区是一项“百年决策”。
今天，我再次回到这个七年前充满活力的环形建筑，来见库克。科技界正处于一个转折点。最强大的公司将要么跌倒，要么确保其主导地位数十年。我们在这里讨论库克在这个高风险环境下的重大举措：即将发布的苹果智能（Apple Intelligence），这是该公司在生成式AI这一炙手可热领域的首个重要产品。有些人认为这有些迟了。一整年，苹果的竞争对手们都在引起轰动，让投资者惊叹，并用他们的聊天机器人主导新闻周期，而世界上最有价值的公司（在我撰写此文时）却展示了一款昂贵且笨重的增强现实头戴设备。苹果必须把AI做好。毕竟，与建筑物相比，公司更不可能屹立百年。
库克没有惊慌失措。像他的前任史蒂夫·乔布斯一样，他认为“第一”并不总是最好的。“经典的苹果”，正如他所说，进入了一个嘈杂的先行者领域，凭借对新颖性与实用性的深刻理解，推出使最新技术变得亲切甚至性感的产品。回想一下iPod是如何重新定义数字音乐的。它并不是第一个MP3播放器，但它的紧凑性、易用性和与在线商店的集成让人们以一种全新的方式享受音乐。
库克还表示，苹果一直在为AI革命做准备。早在2018年，他就从谷歌挖来了顶级AI经理约翰·贾南德雷亚，这是公司高级副总裁团队罕见的扩充。随后，他取消了一个长期运行的智能汽车项目（苹果从未公开承认过这个秘密项目），并将公司的机器学习人才集中起来，将AI融入其软件产品中。
今年6月，苹果宣布了成果：为其整个产品线提供一层AI。库克还与聊天机器人领域的佼佼者OpenAI达成了协议，使他的用户可以使用ChatGPT。我已经看到了他们计划展示的一些演示，包括一个可以通过语音提示创建自定义表情符号的工具和一个易于使用的AI图片生成器Image Playground。（我还没有测试过Siri的复活，苹果表现平平的AI代理。）
苹果的AI——至少根据苹果的说法——与其他公司的AI最大的区别在于其对隐私的关注，这是库克时代的标志。这些AI工具将通过最新的iPhone和相对较新的Mac的软件更新推出，主要在设备本身上运行——你不会将数据发送到云端。库克保证，对于更复杂的AI任务，计算将在苹果数据中心的安全区域进行。
回到环形建筑，我还记得库克在推销其重大决策结果方面的技巧，从Apple Watch到定制硅芯片的押注，这些创新提升了苹果手机和笔记本电脑的性能。（当然，他不会提到那些未能成功的决策，比如那个数十亿美元的智能汽车项目。）当他走进我们见面的会议室时，我知道库克会非常有礼貌，表现出他在阿拉巴马州童年时期磨练出的风度，同时冷静地夸大苹果产品的优点，巧妙地回应对公司的一些批评。（当被问及选举结果时，他选择保持沉默。）
史蒂夫·乔布斯会像布埃纳文图拉的雨一样猛烈地向记者推销他的信息；而库克则像温和的雾气一样包围着他的对话者，满怀敬畏地评价公司的努力。
你是什么时候意识到生成式AI将是一个非常大的事情？
我不能说有一个“顿悟”的时刻。它像波浪或滚动的雷声一样逐渐积累。早在2017年，我们就将神经引擎内置到我们的产品中。那时已经很明显，AI和机器学习将是巨大的。后来我们意识到，我们必须投入大量人力，这将是我们产品的新时代。
你是如何决定用它来做什么的？
我们希望以一种个人化和私密的方式进行创新。我们开始思考这些事物的交集，这是典型的苹果风格——如何交付这项技术，使其造福人们并提升他们的生活？
在你的演讲中，你几乎将苹果智能作为AI的同义词。你认为人们害怕AI吗？
我认为确实存在这种情况。我们在命名方面进行了很多讨论，最终决定使用苹果智能。这不是对“人工智能”的双关语。事后看来，这似乎非常直接。
有些公司对AI增强服务收费。你们考虑过吗？
我们从未讨论过收费的问题。我们将其视为多点触控，这推动了智能手机革命和现代平板电脑的发展。
你已经亲自使用苹果智能有一段时间了。对你来说，最实用的是什么？
我们是一家基于电子邮件的公司，我收到大量的邮件，来自用户、员工、合作伙伴等。它可以总结作者的回复，这是一个改变游戏规则的功能，还可以为你优先处理事情，这样你就不用做常规的分类了。当然，还有像Image Playground这样的有趣功能。
我听说你说过苹果智能可以让你更幽默，这听起来很奇怪。
我认为它可以让你更友好，而这在很多方面也可以更幽默。
AI代表人们说话让我怀疑沟通的本质是否会退化。如果苹果智能写了一些有趣的东西，谁是真正有趣的人，发送者还是AI？
它仍然是来自你。它是你的想法和视角。你和我都记得个人计算机出现时带来的生产力。你不再用手动计算器，而是用电子表格。你不再用打字机，而是用文字处理器。Logic Pro帮助音乐家创作音乐，但他们仍然是作者。
你的一次演示涉及一个虚构的应届毕业生申请工作。求职信口语化且略显幼稚，但通过苹果智能的一键点击，它看起来像是一个精明、聪明的人写的。如果我是招聘者，雇佣了这个人，而他没有达到那封信的专业水平，我可能会感到被骗。
我不这么认为。使用该工具后，它看起来更加精致。这仍然是你的决定。这就像你和我合作某件事——一加一大于二，对吧？
当然，反对方的观点是，在互联网搜索早期，人们抱怨没有人再费心记住日期了：“我不需要，我有搜索引擎！”所以没有人需要学习历史——而现在，如何写一封专业信件。
这些担忧已经存在多年。我记得当时人们觉得计算器会从根本上侵蚀人们的数学能力。它真的做到了吗，还是只是提高了效率？
我以前知道如何做长除法。我现在不会了。
我没有忘记。
好的，让我们换个话题。苹果一直在设计定制硅芯片，以提高产品的效率和性能。在我看来，这是过去十年苹果成功的一个被低估的部分。
这是一个巨大的推动因素。我们一直相信应该拥有构建产品所需的主要技术。史蒂夫谈过这一点。我不是说我们总是这样做，但我们一直相信这一点，这是一段旅程。
但有一项技术——世界知识丰富的大型语言模型——你们外包给了OpenAI。当你宣布这笔交易时，似乎框架是一个初步安排。最终你们会自己建立强大的LLMs吗？
我不想预测。我们认为OpenAI是先驱并且领先。我们认为部分客户会想要访问世界知识（这是苹果智能无法提供的），我们希望以一种优雅的方式集成它，同时尊重人们选择是否要这样做的能力。
我想知道你们的关系是否有变化，甚至在你们开始在产品中使用ChatGPT之前。最初苹果要在OpenAI董事会有一个观察员。现在没有了。最近有传言说你们会参与他们的重要投资轮。你们没有。与此同时，OpenAI有一些关键员工离职，FTC正在调查AI权力是否过于集中。关系是否有所冷却？
这完全没有事实依据。我们的模式不是去投资许多公司。我们很少这样做。所以对我们来说，这样做会很奇怪，是个例外。
所以你们从未考虑过投资OpenAI？
我不会说我们从未考虑过。我只是说，对我们来说，这样做会很罕见。我们曾经做过ARM。我们还做了其他一两个项目。
ARM很不错。
ARM很不错。[1990年，苹果投资300万美元持有ARM 30%的股份——这一股份如今价值数亿美元。但更重要的是，ARM是关键的芯片供应商，尤其是对iPhone而言。]
苹果和OpenAI之间的一个大区别是，OpenAI痴迷于实现通用人工智能（AGI）。你从未听说过苹果在这方面有什么计划。你认为AGI会发生吗？
目前，技术已经足够好，我们可以将其交付给人们，改变他们的生活，这就是我们的重点。我们会继续探索，看看它会带我们去哪里。
如果AGI真的实现了，会对苹果产生什么影响？
这是我们持续讨论的话题。
深夜思考时，你是否会想，如果计算机拥有超人的智能，那意味着什么？
当然。不仅是对苹果，也是对世界。这对人类来说有许多非凡的好处。但是否有一些东西需要设置界限？当然。我们对所做的事和不做的事都非常慎重。我希望其他人也是如此。AGI本身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至少在短期内是这样。我们会在这条路上不断摸索，看看在这样的环境中需要设置哪些界限。
实施生成式AI会给你的基础设施带来很大压力，需要更多的电力和更多的数据中心。这是否给苹果实现2030年碳中和目标带来了额外的挑战？
是的，带来了更多挑战。但这是否意味着我们要放弃目标？不，绝对不。随着更多数据中心的建设，我们将使用更多的可再生能源，我们现在已经具备了这种能力。自2015年以来，我们的碳足迹减少了超过一半，而净销售额增长了50%以上。我对2030年充满信心。
所以你们不会重启旧核电站或其他类似的措施？
我不认为会有这种情况。
显然，iPhone对我们的生活产生了巨大影响。我们如此喜欢它们，以至于无法移开视线。作为生产和销售这些设备的人，你是否担心这些设备让我们更容易分心，破坏了我们的专注力？最近一项非正式的研究发现，精英机构的教师抱怨学生难以阅读书籍。
我担心人们无休止地滚动屏幕。这就是我们推出屏幕时间等功能的原因，试图引导人们。我们支持人们为自己设定限制，例如通知的数量。我们在家长控制方面也做了很多工作。我的基本信念是，如果你盯着手机的时间比与人眼神交流的时间还要多，那就有问题了。
史蒂夫·乔布斯曾指示你不要想象他会做出什么产品决策，而是做最好的决定。尽管他非常讨厌按钮，但你是否抬头向他道歉，因为你在iPhone 16上增加了一个按钮？
我不知道史蒂夫会怎么想。当然，我与他共事了很久，有自己的看法。但发生的情况是，人们用iPhone拍摄了很多照片和视频，简化和优雅地操作相机变得非常重要。因此，增加相机控制按钮是非常重要的。
让我们谈谈你的可穿戴显示器Vision Pro。有报道称，它的销量没有达到你们预期的水平。发生了什么？
这是一个早期采用者的产品，适合那些想要今天就拥有明天技术的人。这些人正在购买它，生态系统也在蓬勃发展。最终的测试标准是生态系统。我不知道你是否经常使用它，但我一直在使用，经常看到新的应用程序。
我听说史蒂夫·汪达试用了Vision Pro并非常喜欢。这是怎么回事？
他是苹果的朋友，得到他的反馈非常好。当然，他的艺术才华无与伦比。贯穿苹果始终的一个共同点是，我们不会在设计过程的最后才考虑无障碍功能。它嵌入其中。因此，得到他的反馈至关重要。
Meta和Snap正引领我们走向可以连续佩戴的混合现实眼镜。更大的、更重的Vision Pro最终会朝这个方向发展吗？
随着时间的推移，形式因素会发生变化。AR是一个巨大的领域。通过Vision Pro，我们已经取得了明显的技术进步，我认为这是最先进的技术，无论是在电子问题上还是在世界范围内。我们会看到它的发展方向。
苹果已经为医疗技术创造了许多消费者工具。你们对生物指标和假肢的战略是什么？
对我来说，如果我们放眼未来，回顾过去，问苹果最大的贡献是什么，答案将是在健康领域。这是我真正相信的。当我们开始研究Apple Watch时，这引发了一系列事件。我们从简单的事情开始，比如监测心率，然后发现可以通过心电信号获得EKG和房颤检测。现在我们正在监测睡眠呼吸暂停。多年来，我收到了很多人的来信，如果没有手腕上的警报，他们可能无法幸存下来。
苹果计划让AirPods具备纠正听力损失的能力。我相信昂贵的助听器制造商们会非常紧张。
这并不是为了与市场上的助听器竞争。而是为了说服那些有听力损失的人使用他们的AirPods。大多数有听力问题的人尚未被诊断出来。对于一些人来说，助听器有污名，而我们可以用AirPods来消除这种污名。我们还可以让人们自我诊断。这是健康民主化的一部分。
如果苹果设备开始使用AI实时分析所有这些生物数据，你可能会在医生之前诊断出某些状况。你们是否正在进行此类实验，以标记危险的医疗状况？
今天我不会宣布任何具体事项。但我们在进行研究。我们在这些项目上倾尽全力，这些项目需要多年的研发。我们在很久之前就开始研究听力，直到我们觉得可以放心发布时才将其完善。
你刚刚发布了iPhone 16。这种趋势能持续多久——会不会有iPhone 30？AI设备会不会很快取代它们？
我们认为智能手机会长期存在。还会有更多的创新。显然，你可以看看第一代iPhone与iPhone 16之间的巨大差异。
我们在这次采访中位于苹果公园，这里已经运营了七年。你是否对一些在蓝图阶段无法预料的事情感到惊讶？
它促进了更多的合作，比我预期的还要多。这是设计的关键组成部分，但这里有太多地方你会意外遇到别人。在食堂、咖啡吧、外面的路径上。此外，这里有一种与史蒂夫的联系，非常深刻。我们有一个以他命名的剧院，我们总是想着他，但我在其他空间也能感受到他的存在。
你提到史蒂夫·乔布斯剧院，它是专门为产品发布会设计的。现在你们通过预录视频发布产品。你会回到现场发布会吗？
在疫情期间，我们了解到观众主要是在线观看。很少有人能挤进剧院，我们希望让更多人参与到发布会中。通过录制视频，可以在过渡等方面更加高效。
但你不怀念现场发布会的氛围吗？
我确实怀念。我确实怀念。
今年，司法部和19个州以及哥伦比亚特区对苹果提起了诉讼。一位助理检察长指控苹果是“自私的垄断者”。政府对其他大型科技公司也提起了诉讼。你认为公众和政府对苹果和其他大型科技公司的看法是否已经改变？
当你谈论某种行为时，你应该具体谈论某个公司及其行为，而不是将它们混为一谈。
当然，每家公司都有自己的诉讼。那么对苹果的诉讼呢？
它完全误解了我们的行为。我们的用户了解这一点。我们总是站在用户的角度，问什么对他们最好，什么对他们的隐私最好，什么对他们的安全最好。这就是我们的故事。我们会把这个故事告诉法官，看看结果如何。
你预计自己还会担任苹果CEO多久？
这个问题现在比以前问得更多了。
为什么？
随着年龄的增长，头发变灰。我喜欢这个地方，史蒂夫。能够在这里是一种一生的荣幸。我会一直做到内心的声音告诉我“是时候了”，然后我会去关注下一章。很难想象没有苹果的生活，因为我自1998年以来的生活都与这家公司紧密相连。这是我成年生活的大部分时间。所以我热爱它。
你说过，你的遗产由他人决定，但你认为苹果的遗产是什么？
这也要由他人来决定。但我认为，苹果会被铭记为推出了改变世界、真正改善人们生活的伟大产品。当用户走进苹果店时，他们会感受到这一点。当他们使用产品时，也会感受到这一点。当北卡罗来纳州飓风来袭时，很多人发现他们有能力发出SOS信号，当蜂窝网络中断时还能发送消息。这提醒人们我们为何而努力，以及我们多么在乎。这将成为苹果的遗产。
(全文结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