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远离科技中心的假期中，我偶然发现了一位走在技术前沿的医生。他使用一个简单的技巧来防止人工智能“幻觉”，并认为机器人将很快进行自主手术，揭示了我们自动化未来的希望与危险。
托马斯·齐马斯医生（Dr. Thomas Tzimas）和他的团队。图片来源：托马斯·齐马斯医生提供。
自7月17日起，我一直在希腊度假，我决定借此机会了解这个位于非洲、中东和欧洲交汇处的小型欧盟国家对人工智能的看法。我的好奇心因远离圣托里尼或米科诺斯等著名岛屿而被进一步激发，这些岛屿通常被游客挤满。
我旅程的前四天是在该国西北部的伊奥尼亚镇度过的，这是一个登山者和牧羊人的地区。与南部阳光炙烤的岛屿不同，这里的景观以茂密的绿色森林和雄伟的山脉为主。今年7月中旬席卷希腊的热浪让许多游客望而却步，无法踏上该地区的徒步旅行路线。当地人还告诉我，以色列与哈马斯之间的持续战争使得成千上万通常每年夏季来访的以色列游客不再前来。在伊奥尼亚，如果你点鱼，服务员会露出一种“你在说什么”的神情。这是一个明显的提醒，这里是神话海滩之外的希腊，一个自成一体的世界。
这种偏远感让我更加好奇。在纽约、美国大公司和华尔街几乎每场对话都涉及的技术，在这里是否也是讨论的话题？
7月21日星期一，在欣赏了伊奥尼亚居民聚集的湖边日落之后，我和朋友的朋友在一家餐厅共进晚餐。我们一共四人，其中包括两位当地人：名叫托马斯·齐马斯（Thomas Tzimas）的医生，他是当地公立医院的一名经验丰富的医生，以及名叫阿里斯托特利斯·伊凡提斯（Aristotelis Yfantis）的工程师。在将近四小时的用餐过程中，我起初克制自己没有提问，但最终还是转向齐马斯医生，问问他是否使用人工智能。
他笑了。我立刻觉得自己问错了问题，感觉自己把科技饱和的现实投射到了他的生活中。毕竟我的工作围绕着人工智能，但并不意味着其他人也如此。但我错了。我刚刚发现了一位我见过的最懂人工智能的医生之一。就在希腊群山环抱的一个小镇里，人工智能已经渗透进了公立医院。他不仅每天都在使用它，还清楚其缺陷，并开发了自己的方法来应对这些缺陷。他说，他的秘诀是控制人工智能的“温度”，以防止它编造事实。齐马斯医生现年56岁，是内科专家，目前担任伊奥尼亚综合医院“G. Hatzikosta”内科医学部主任。
我最好现在就告诉你：不要让齐马斯医生开始谈论人工智能。他用平静而审慎的语调，滔滔不绝地分析这个话题。他会带你了解他在医院的日常工作，展示这里是如何采用大型语言模型的，而这种实地视角正是我经常感到在美国报道中缺失的。
首先，齐马斯医生驳斥了最常见的担忧。“不，一点也不，”当被问及是否担心自己会被取代时，这位56岁的医生说道。“我的工作涉及AI无法复制的经验。我需要听诊肺部、心脏和肠鸣音，进行触诊和检查。”
他继续说道：“虽然人工智能可能会分析皮肤病变的数字照片，但它无法通过触诊来感受疼痛或紧张的程度。这些是依赖医生感官的品质，比如通过嗅闻患者的呼吸来检测糖尿病酮症酸中毒。”
他告诉我，关键在于人与人之间的互动。观察患者的举止和卫生状况，能提供算法难以处理的重要信息。“人工智能确实节省了时间，”他承认道，“但它需要经验丰富的医生输入这些关键细节。”
他也是一个现实主义者。他坚持认为，任何不需要人类接触的医学专业都已在被取代的路上。他列出的第一项是放射学。他说，那些解读X光片和MRI图像的专家正变得过时，因为人工智能在识别肺结节、骨折和细微的神经系统疾病方面已经变得异常出色。发表在《柳叶刀》等期刊上的研究显示，人工智能模型在乳腺X光片识别癌症方面与甚至超越了人类放射科医生。
“对于X光检查，未来只需一名专家来代替十名专家进行复核，并确认系统做出的诊断。”齐马斯医生说道。“这在CT扫描和MRI扫描中也很容易实现。这些专业很快将被人工智能取代。”
接下来，他说的是心理治疗师。像Woebot和Wysa这样的心理健康应用程序和聊天机器人已经提供了由人工智能驱动的治疗服务。齐马斯医生认为，这些工具将直接与人类治疗师竞争基础咨询，特别是对于那些无法负担或难以面对面护理的患者。
“在心理分析中，你不开药，”他解释道。“精神科医生面对严重精神分裂症或抑郁症患者必须开药。而在心理治疗中，你需要去与他们交谈。人工智能将取代治疗师。”
在我还没来得及消化这一点时，齐马斯医生又指出，一些外科医生也在被淘汰之列。他指的是像直观外科公司（Intuitive）的达芬奇（da Vinci）系统这样的手术机器人的人类操作者——这是一种多臂机器，使外科医生能够以更高的精确度进行微创手术。他认为，人工智能直接控制这些机器人只是时间问题，从而实现自主手术。
“你知道现在有机器人做手术吗？但它们还是由人类控制的，”他看到我惊讶的表情说道。“是的！它们可以由人工智能系统控制。这即将到来。”
目前，人工智能已成为他不可或缺的助手。“我以前的上司会把想法写在纸上，再由秘书打字输入，”他说。“现在，我对着iPhone口述笔记，复制粘贴到人工智能系统中，它就能生成一封专业的电子邮件。它还能将转诊的文档数字化归档，为我节省大量时间。”
他告诉我，他工作中最复杂的部分之一是在医务人员之间进行政治博弈，这需要外交和微妙的平衡艺术。这正是人工智能大放异彩的地方。“我使用一个‘谈判GPT’提示，让回复变得非常圆滑，”他说。“当年轻医生之间发生冲突时，我必须严格但又要避免进一步冲突。这个人工智能就像一个经验丰富的外交官，帮助我在我们的通讯平台上撰写回复，以平息问题。”
他还会用它来定制患者出院后的护理。“我认为营养师的一些职责，特别是为患者制定详细饮食计划的部分，可以实现高度自动化，”齐马斯医生说道。“想象一下一位患有急性胆囊炎的患者，他们不该吃脂肪类食物，但他们并不知道‘脂肪食物’意味着什么。借助营养提示人工智能，它可以提供详细的饮食建议，解释即使像羔羊肉这样看似瘦的肉类，如果烤制的话也可能含有大量脂肪。”
然而，人工智能对他工作的最大影响在于患者症状的诊断。齐马斯医生举了一个最近的例子：一位病人因吸入羊和山羊棚里的灰尘后发烧来到医院。在输入症状和基本检测结果后，人工智能识别出Q热（Q fever）可能是潜在的诊断。随后将血液样本送往雅典进行专项检测。“虽然最终结果呈阴性，确诊结果与Q热无关，但人工智能系统识别出Q热是潜在可能性之一，这为我们打开了思路。没有人工智能，我们可能根本不会考虑Q热，”他说。
他最大的担忧是人工智能的配置问题。他很快意识到，人工智能经常“幻觉”或编造信息。但这个工具又太过重要，不能弃用。因此，为了减少这些虚构内容，他专注于一个名为“温度”的特定设置。
“如果人工智能的温度是1，它们就会产生幻觉，”他解释道。“在医学领域，温度必须设置为0.3。这使得它们变得非常严格，不会胡编乱造，而是严格依据事实。”
“温度”是人工智能语言模型中的一个参数，用于控制随机性。接近1.0的高温会让人工智能更具创造力和不可预测性，这在写诗时很有用，但在诊断疾病时却可能带来危险。将温度调低至接近0.3，会使人工智能更加专注、确定和基于事实，从而减少幻觉的风险。
“如果你用非常严格的协议提示人工智能，它们就不会产生幻觉，”当我继续追问他工具的可靠性时，齐马斯医生这样说道。
在伊奥尼亚，对人工智能是否会改变医学的争论对齐马斯医生而言已无意义。它已经改变了。他用它进行诊断、员工沟通，甚至教授年轻医生。他的观点揭示了我们人工智能未来的希望与风险。一方面，心理治疗、放射学和外科手术可能再也无法回到过去的样子。另一方面，一个简单的软件设置，0.3和1.0之间的差异，可能就是正确诊断与灾难性错误之间的分界线。
我离开晚宴时仍感到震惊。看到一位小镇医生如此积极地采用人工智能，我不禁怀疑技术“拥有者”与“非拥有者”之间的差距是否会像我所担心的那样迅速扩大。至少在伊奥尼亚，这种差距似乎没那么巨大。
【全文结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