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你妻子道别吧，"护士说道。马约瓦·阿德勒昆站在窗口后挥手，担架上的妻子艾琳正被抬进一架医疗直升机。螺旋桨轰鸣声中，这架飞机从安纳波利斯安妮·阿伦德尔医疗中心的屋顶起飞，向西飞行30英里前往梅德斯塔华盛顿医疗中心，那里有一支创伤团队正在等待。
九天前，马约瓦和艾琳还沉浸在女儿阿德妮克出生的喜悦中。在同一家医院拍摄的产后照片显示，小阿德妮克裹着毯子、戴着粉色小帽，安静地躺在艾琳胸前。妈妈在蓬松的头套下笑容灿烂，爸爸则笨拙地探入镜头，拉下口罩露出自豪的笑容。
照片由艾琳·阿德勒昆提供。母女俩原本健康地回到了家，但如今艾琳却因危及生命的中风重返医院。随着直升机渐渐消失在远方，马约瓦不知道这是暂时告别还是永别。医生们也不知道。唯一确定的是：马约瓦既不能同行，也不能进入下一家医院。当时是2020年8月，新冠疫情爆发已六个月，疫苗尚未问世。新冠病毒已夺走数千美国人的生命，医院人满为患，为控制疫情传播已禁止探视。
恐惧与沮丧中啜泣的马约瓦 headed home，岳母正带着阿德妮克和他的两个年长孩子在家等候。在车上，他拨通了梅德斯塔华盛顿医疗中心的电话。接线员告诉马约瓦他们"还没收到尸体"。"尸体"这两个字让他不寒而栗。
马约瓦，家人称他为"梅奥"，与艾琳·卡洛韦是在"Plenty of Fish"交友应用上认识的。在线约会本不是艾琳的菜，但一位朋友在那里找到了伴侣，说服艾琳尝试一周。艾琳收到了许多连她个人资料都没看的男性发来的消息，正准备放弃时，她看到了梅奥的消息。他和她一样热爱《权力的游戏》，幽默感也让她愿意在Dave & Buster's见他一面——这家嘈杂的餐厅兼电子游戏厅，为约会不顺利提供了充足的分散注意力的机会。
"我们一见如故，"艾琳说。"我们开始天天见面，在去亚特兰大的车程中决定结婚。"
他们确实在初次约会六个月后就结婚了。梅奥爱上了艾琳的"善良之心"和"善解人意"。
"我们注定要在一起，"他说。
在两人相识前三个月，艾琳的姐姐贝琪因肾衰竭去世，年仅36岁。姐妹俩感情深厚，艾琳此前曾捐给贝琪一个肾脏，使姐姐多活了十年。"贝琪的离世让我意识到生命短暂，需要勇于尝试，"艾琳说。尝试与梅奥在一起，她补充道，"很值得，因为我们已经幸福地结婚八年多。"
起初，双方家庭——艾琳在马里兰州，梅奥在尼日利亚——都怀疑他们的结合能否长久。这对新婚夫妇全身心投入到 Bowie 的家庭生活中，带着梅奥前段婚姻的两个年幼孩子。艾琳在一家金融公司工作；梅奥卖车，销售淡季时还做网约车和送货零工。他回到社区大学继续学业。艾琳升职后，全家搬到里士满住了几年，但有机会时他们很高兴能回到马里兰州。
那时，艾琳已怀有身孕。年长的孩子们很兴奋：梅奥的儿子想要个男孩，小女儿则希望是女孩。38岁的艾琳被视为高龄初产妇。尽管医护人员称她的怀孕为"老年性"，但她觉得过程轻松顺利。新冠疫情带来了压力，但她和梅奥很小心。阿德妮克出生前，两人都检测呈阴性。2020年7月24日，她在安妮·阿伦德尔医疗中心通过剖腹产诞下女儿。
剖腹产恢复通常需要约六周，多数女性在医院住两到四晚。由于新冠疫情，艾琳的医护团队告诉她回家会安全得多，因此仅在医院住了两晚就出院了。当艾琳提到头痛时，医生建议她服用泰诺，这缓解了疼痛。但回家八天后的周日，她的头痛复发——比之前更严重。手术后疲惫、睡眠不足和持续哺乳让她筋疲力尽，艾琳在心里记下：如果周一仍然感觉不适，她就打电话给医生。
第二天早上，8月3日，艾琳醒来时经历了人生中最剧烈的头痛。医生办公室还没开门，梅奥建议她再休息一会儿，他去给她泡茶和做尼日利亚奶油布丁。当他喊早餐准备好时，艾琳试图回答，但发不出任何词语——她只能发出"啊，啊，啊"的声音。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摸索着走下联排别墅的楼梯，来到梅奥等待的厨房。突然，她的右臂瘫软无力。那一刻，他们俩都意识到她中风了。
梅奥把艾琳扶进车里，疾驰前往医院。虽然内心恐惧，他仍努力保持镇定，向妻子保证一切都会好起来。坐在后座的艾琳被无声的恐慌淹没：如果她没能挺过来，阿德妮克会怎样？她迫切需要告诉梅奥冰箱里只有两袋泵出的母乳。婴儿配方奶粉可以替代，但他知道怎么准备吗？她有太多事情需要告诉他。
抵达安妮·阿伦德尔医疗中心后，艾琳被紧急送往影像科。她在MRI检查床上癫痫发作。为防止大脑进一步受损，医生让她进入诱导昏迷状态，随后将她空运至梅德斯塔华盛顿医疗中心。
艾琳中风的严重程度需要高风险手术，医生切除了她一半的颅骨以减轻大脑压力。照片由艾琳·阿德勒昆提供。几小时后，梅德斯塔神经外科医生杰弗里·梅致电梅奥，告知他妻子需要紧急手术。"我们会尽力，"梅医生告诉梅奥，"但我无法保证结果。"
虽然产后中风罕见，但发生率比你想象的要高。根据美国心脏协会和美国中风协会的数据，每10万名孕妇中有30人会经历中风。与非孕妇相比，妊娠晚期和产后前三个月的中风风险高出三倍。对非裔美国女性、剖腹产分娩的女性以及孕期高血压的女性而言，风险更高。
中风发生在大脑血流中断时，是美国第五大死亡原因。绝大多数是缺血性的，即血管阻塞。然而，艾琳的中风是出血性的：大脑两侧破裂的血管向颅内倾注血液，挤压大脑变形。
回家九天后，艾琳中风发作。她被置入诱导昏迷状态，从安纳波利斯医院空运至梅德斯塔华盛顿医疗中心，一支创伤团队正在那里等候。与非孕妇相比，妊娠晚期和产后前三个月的中风风险高出三倍。照片由艾琳·阿德勒昆提供。梅医生希望避免对艾琳的大脑进行切割，因此在她颅内安装了一根引流管以排出血液、减轻压力。医疗团队为她全身降温，这是一种降低大脑活动、限制损伤的策略。但几小时后，艾琳的血压仍然严重升高。高风险手术成为她唯一的希望。梅医生切除了一大块艾琳的颅骨，以减轻对大脑持续的压力，并将这块颅骨"皮瓣"存放在她的腹部——这是储存颅骨最安全的地方，直到可以将其放回原位——前提是患者能存活。
两天后，梅医生晚上9点致电梅奥。他安排梅奥探望妻子，尽管当时处于疫情封锁期。医生担心艾琳可能撑不过当晚。抵达重症监护室后，梅奥震惊地看到昏迷中的妻子被各种机器和监测仪包围。她的脸被呼吸设备遮住，一根引流管从缠满绷带的头部伸出，一簇线路和电缆将她与静脉输液和监测仪相连。
梅奥握住艾琳的手。他祈祷。他为她唱了几个小时的歌。没有任何回应。梅奥相信艾琳的未来掌握在上帝手中——他只能希望祈祷能产生作用。他没有道别。
当艾琳首次恢复意识时，她以为自己在做梦。尽管光线刺眼，她仍难以辨认出周围穿着防护服的人模糊的身影。她现在又感染了新冠病毒和肺炎——使她的健康面临更大危险——她听不懂防护服里的人在说什么。
当她恢复意识时，马约瓦通过视频通话告诉妻子她的幸存是奇迹，她已昏迷近一个月，阿德妮克一切安好。照片由艾琳·阿德勒昆提供。在艾琳的护理人员安排的一次视频通话中，梅奥告诉妻子她中风了，她的幸存是奇迹，她已昏迷近一个月。他向她保证阿德妮克一切安好。听到这个她感到欣慰。只是艾琳无法说话。她无法动弹，被设备束缚着。她的头部被保护性软垫包围。她的右侧瘫痪，唯一的交流方式是用左手指向图片。需要好几个人才能将她移到轮椅上，她下床时必须戴保护头盔。
艾琳还不完全理解自己有多么幸运。超过三分之一像她这样遭受脑出血性中风的人无法活过第一个月。许多人甚至撑不过第一年。研究人员尚不完全清楚为何孕妇和产后女性更容易发生脑出血——孕期高血压以及心脏在孕产前后需要更努力工作可能增加了风险——但过去几十年中，这类病例数量一直在增加。
在重症监护室度过29天后，艾琳被转移到隔壁的国家康复医院。这次转院令人欣喜——"我还活着！"——但前方的道路令人望而生畏。她必须重新学习走路和说话，同时努力使瘫痪的右臂、右手、右腿和右脚恢复功能。她的康复团队为她戴上一顶新头盔，上面镶嵌着多彩的玻璃宝石。物理治疗开始时她还躺在床上，当治疗师将她完全扶起并朝她拍打气球时，她并不高兴。一周后，艾琳才移动手臂到足以回拍气球的程度。她右脚踝装上了固定支架，并连接到滑轮系统，帮助她上下椅子。入院一个半月后，她终于能自己离开椅子，用四脚拐杖走了五步。
当艾琳开始康复时，她戴着头盔（左上）保护头部，花了三个月时间重新学习走路和说话。出院后，她与女儿在家团聚（右上），并继续努力恢复日常功能（左下和右下）。照片由艾琳·阿德勒昆提供。中风前，艾琳是右撇子，但现在她的右手握成无法动弹的拳头。她无法抬起右臂，右腿也不听使唤。在努力恢复右侧部分功能的同时，艾琳还必须学会一切用左手完成。与此同时，她必须重新学习说话。她患有全局性失语症，这是一种由脑损伤引起的严重语言障碍。
艾琳的首要目标是学会说出家人和朋友的名字。一群朋友制作了一幅带有照片和名字的横幅，语言治疗师将其挂在她的房间里。艾琳每天都研究它。受新冠疫情限制，艾琳每周只能有一位成年访客，通常是带着阿德妮克手机照片来的梅奥。9月，他为艾琳的生日安排了一次与照片中人们的群视频通话，她设法用名字向每个人打招呼——包括最难说的阿德妮克的名字。
"言语无法形容这次通话对我的意义，"艾琳说。"每个人都可能认为我是僵尸，因为我没有任何表情。看起来我可能神志不清，但内心我在感谢上帝赐予我家人和朋友。"
三个月后，艾琳出院了。回到家时，阿德妮克正在哭泣。艾琳仍戴着头盔保护头部柔软的一侧，她坐在沙发上，将宝宝抱在胸前。
"她记得我是她的妈妈，"艾琳说。哭泣停止了。
对大多数中风患者来说，从医院回家是最大的挑战。"现实开始显现，"国家康复医院专攻脑损伤和中风康复的艾玛·纳利医生说。除了应对持续的生理症状外，患者及其家人必须安排医疗预约、处理健康保险，并完成诸如去康复中心这样简单的任务——当患者无法行走或自行开车时，这并不简单。对于艾琳这样的产后患者，照顾和喂养婴儿会增加更多压力。
艾琳回家后，家人曾短暂聘请家庭健康助理——但主要照顾责任落在梅奥身上：他要照顾两个上学的孩子及其活动和作业、三个月大的阿德妮克，以及几乎需要和婴儿女儿同样关注的艾琳。每天早上，他先给婴儿喂食、穿衣，帮年长的孩子准备好上学。然后他帮助艾琳洗澡、穿衣、下楼，她会在那里待着，每周几天与上门治疗的理疗师一起工作，直到梅奥下班回家。艾琳的母亲会帮忙，但她在七十多岁，无法做任何重体力活。同时，艾琳无法抱起阿德妮克或更换尿布——只有一只手能动——所以梅奥必须把婴儿送到日托中心。
夜间，梅奥要更换阿德妮克的尿布，帮助艾琳去洗手间。他从未睡过好觉，总是精疲力尽。当梅奥工作的害虫防治公司无法给他灵活的工作时间表时，他不得不辞职。家庭依靠艾琳雇主的残疾保险。
纳利说艾琳很幸运：她拥有强大的家庭支持网络，并能获得华盛顿地区的优质护理。（相比之下，农村地区的中风患者附近的选择要少得多。）尽管压力重重，艾琳和梅奥仍努力保持积极态度——但彼此都能看到对方脸上的沮丧和担忧。梅奥试图一天天面对，相信上帝在掌控，并依靠一位是神经科医生的家庭朋友来解释艾琳正在经历什么。尽管如此，他仍为所有新责任挣扎，对未来的走向没有清晰的愿景。艾琳曾是家庭的照顾者，是为每个人组织一切的"开心果"。现在她依赖他人，对此感到非常糟糕。
康复初期，艾琳以为某天醒来可能会恢复正常。她见了一位评估她申领社保残疾福利的医生。他告诉她她再也不能工作了。"但我才39岁，"她说。她拥有摩根州立大学的商学学位和乔治城大学的传播学硕士学位，中风前职业生涯成功。
医生摇摇头——不行，不可能发生。
"那位医生点燃了我内心的火焰，"艾琳说。
决心重获独立，她设定了目标：达到她能实现的最佳"正常"状态。她从使用助行器进步到在 Upper Marlboro 家外进行短距离无辅助行走，梅奥则在屋内紧张地注视。中风九个月后，她接受了颅骨修复手术。不久后，她的头痛减轻，喜欢笑的艾琳终于能笑而不痛了。她的头盔已成为历史。
恢复语言更难。活泼外向的艾琳"对说话感到尴尬"。当她尝试说话时，听者常常转向梅奥询问她说什么。这让她受伤。艾琳找到了一款让她私下练习说话的应用程序。她联系了维也纳的中风康复中心，这是一家为中风幸存者及其家庭提供负担得起的项目的非营利组织。该中心有专业顾问，但大部分支持来自幸存者互相帮助。起初，艾琳在团体对话中保持沉默——但随着时间推移，她开始参与，甚至参与了中心的播客节目。
获得信心后，她在Instagram上以@Stroke.Mama为账号发布了康复内容。艾琳发现这具有治疗作用，是鼓励自己和他人的方式。梅奥为她的帖子拍摄了照片和视频，充满自嘲幽默。她吸引了数百名关注者，评论如"你是我灵感的源泉"和"你势不可挡，女孩"。最终，大华盛顿美国心脏协会认可了艾琳的社交媒体内容，授予她"影响力领袖"奖，以表彰她愿意展示自己的挣扎并鼓励其他幸存者为自己发声。
艾琳改装了汽车以适应右侧僵硬：油门被移到左侧，方向盘上加装了旋钮，这样她可以用一只手转弯。经过六个月的练习，她在2022年5月通过了驾驶考试。7月底，她第一次开车送阿德妮克去日托中心——她说，在错过了女儿生活中许多普通但重要的时刻后，这样做"感觉比好还要好"。
不到一年后，中风康复中心请艾琳在弗尔斯彻奇州立剧院的筹款活动上发言。她起初犹豫但同意尝试。在顾问帮助下准备关于她医疗历程的十分钟演讲，艾琳花了三个月练习演讲。活动当晚，她穿着亮粉色裤装。她充满自信地发表了演讲，赢得了满堂观众的热情掌声。
"我表现太棒了，"她自豪地说。
幸存者通常在中风后三到六个月取得最显著的改善。此后，康复往往趋于平稳。患者可能会对持续康复失去兴趣，甚至感到沮丧或抑郁，尽管在恢复功能方面仍可能取得重大进展。医学期刊详细记录的一个案例中，一名男子在严重中风23年后恢复了无功能手的使用。
中风五年后，艾琳正在专业电子臂 brace帮助下练习拾取和释放小物品。摄影：莱克西·斯沃。艾琳仍在努力。去年，我目睹她与职业治疗师会面，后者花了约半小时使用按摩、手法操作和充气夹板来伸直艾琳紧握的右手手指和拇指。结束后，她手上的疼痛暂时减轻了。最近，艾琳一直在训练使用一种特殊电子臂 brace，它读取手臂肌肉的神经信号，并使用小型电机根据她的意图开合手掌。在另一位治疗师指导下，艾琳正在重新学习拾取和释放小物品。进展缓慢——但如果继续下去，她终有一天能用双手提购物袋，或在下楼梯时牵着阿德妮克的手。
艾琳仍在与失语症斗争。这种病症不影响智力，只影响语言，可能令人恼火。在她的一条Instagram帖子中，艾琳请求他人"请不要试图替我完成句子。耐心等待我找到词语。"还存在再次中风的风险：根据美国中风协会，近四分之一的幸存者将再次中风。
艾琳和家人并不沉溺于此。家里太忙了——而且情况也大为改善。阿德妮克现在五岁，是一个活泼的幼儿园学生，迫不及待地向客人展示她如何能很好地写自己的名字并在日历上找到生日。梅奥创办了自己的害虫防治业务，使他能自行安排时间表。如今他休息得更好了，因为艾琳能力增强，孩子们也长大更能帮忙。梅奥感激上帝给了妻子第二次机会，对她康复取得的成就深感自豪。他相信中风加强了他们的纽带。艾琳也这么认为，她说丈夫"坚韧不拔，比我想象的要坚强得多"。
艾琳和马约瓦在Upper Marlboro的家中与家人在一起：五岁的阿德妮克、11岁的Marvelous和13岁的Olu。摄影：莱克西·斯沃。艾琳也是如此。和梅奥一样，她从宗教信仰中汲取力量和希望，将生存视为奇迹。她说，治愈不仅仅是康复——而是找到新的茁壮成长方式。
在教堂，艾琳最近参加了一个关于确定人生目标的课程，她意识到自己已经有了目标：鼓励其他幸存者，激励他们继续前进。中风后，艾琳的微笑变得明显歪斜，但如今几乎恢复如初：灿烂明亮，可能是因为她现在笑得更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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