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珊·利森以为她的乳腺X光检查结果正常意味着她可以在接下来三年内暂时放松对乳腺癌的担忧，直到下一次例行筛查。“我以为这样就少了一件烦心事，”她说。苏珊现年56岁，已婚，丈夫是一名公司律师，她还有一个十几岁的女儿。现在，她非常后悔当时对检查结果如此信任。因为在七个月后，她因剧烈背痛前往急诊室，才发现自己脊柱骨折。
而这一切的原因是：一个草莓大小的肿瘤从她的右乳房扩散到了肋骨、髋部和脊柱的不同部位。总共在她身体的八个地方发现了癌细胞，而且这些癌症已经无法治愈。“当我得知这一消息时，我的整个世界在一瞬间彻底改变了，”住在伦敦西南部巴勒姆的前职业教练苏珊说，“我深感震惊，不停地重复说‘但我最近的乳腺X光检查结果是正常的’。我情绪非常激动，但还是得尽量冷静下来，回家告诉当时只有15岁的女儿。”
如果她在乳腺X光检查中发现了癌症，她说：“我可能会接受一个小手术，然后继续过我的生活。”然而，苏珊被告知她可能只剩下两年的时间。现在，她把愤怒和沮丧化为帮助他人的动力。“我希望其他女性知道，有很多癌症会被乳腺X光检查漏诊，”她说。
悲剧的是，尽管乳腺X光检查确实有助于发现癌症，但它们并不是万无一失的。每年有超过1,000名被宣布无癌的女性实际上患有这种疾病。女性每三年接受一次乳腺X光检查，包括从每个乳房顶部拍摄两张X光片和从侧面拍摄两张X光片，从50岁到53岁开始，一直持续到70岁。其目的是在癌症太小而无法看到或感觉到时发现它们，从而更容易治疗。
2022-2023年间，在英格兰接受例行乳腺X光检查的218万名女性中，几乎有2万名癌症患者被发现。但每年也有数千名女性被诊断出“间期癌症”，即在乳腺X光检查结果正常后的三年内被诊断出的乳腺肿瘤，且在下次例行筛查前仍未被发现。据英国公共卫生部门统计，每年约有6,000名女性被诊断出间期癌症，其中80%的女性在上次乳腺X光检查中未发现任何癌症迹象，但在20%的病例（1,200名女性）中，癌症“未被发现”。这是因为可见的变化非常细微，或者干脆被遗漏了。
那么，为什么这种理论上可以检测到1-2毫米（比针尖稍大一点）异常的技术会漏诊这些癌症呢？事实上，乳腺X光检查不仅能检测到微小的癌症，还能检测到微小的钙化点，这些钙化点可能是良性的，但也可能是“乳腺癌前期变化”的标志，南安普敦大学医院的乳腺影像学专家卡罗琳·鲁宾博士说。困难在于，异常情况可能非常微妙，被称为扭曲、小而明确的肿块或微小的钙化点，这些钙化点甚至比尘埃还小。
对于间期癌症，有些情况下在乳腺X光检查中可能没有任何明显的迹象。例如，如果癌症位于乳房的远端边缘，可能会超出拍摄范围，虽然这种情况很少见，但确实会发生，鲁宾博士说。乳腺组织的类型也与此有关：大约40%的女性有致密的乳腺组织，这种较厚的组织使得发现癌症更加困难。脂肪组织在乳腺X光检查中呈现黑色，异常情况呈现白色，但致密的乳腺组织也呈现白色，“在这种情况下，我们是在白背景中寻找白色肿块”，鲁宾博士说。“相当一部分”乳腺癌在乳腺X光检查中被漏诊是由于乳腺密度问题，伦敦乳腺研究所的乳腺外科顾问凯法·莫克贝尔教授说，他曾参与新的筛查技术研究。
在一些国家，如果乳腺X光检查显示有致密的乳腺组织，女性通常还会接受超声波检查（可以在致密的乳腺中发现肿瘤），但这在英国国家医疗服务体系（NHS）中并不常见。这是在2019年审查后决定的，因为这会导致更多的假阳性结果和不必要的活检。NHS甚至不会常规告知女性，如果乳腺X光检查显示她们有致密的乳腺组织，他认为这是错误的，“因为不仅致密的乳腺组织使发现任何肿瘤更加困难，还可能增加患癌症的风险”。这可能是因为致密的乳腺组织中含有更多的可能发生突变的细胞。“在美国的一些州，法律规定如果乳腺X光检查显示女性有致密的乳腺组织，必须告知女性，”莫克贝尔教授说。不告知女性她们有致密的乳腺组织，他说，剥夺了她们“采取措施降低患乳腺癌风险的机会，例如遵循健康饮食、避免超加工食品、服用维生素D补充剂和食用富含抗氧化剂的食物”。
苏珊后来发现她有“混合密度的乳腺组织”，但在这次诊断中，人为错误可能起到了一定作用。在她的原始乳腺X光检查结果被重新审查后，十位评审者中有七位（来自她进行乳腺X光检查的圣乔治医院和另外四家医院）表示他们会要求她进行进一步检查，如超声波检查。一些评审者评论说，可以看到一个14毫米的“肿块”。
乳腺X光检查结果对苏珊来说尤其重要，因为她当时53岁，即将进行子宫切除术，因为有一个“像哈密瓜一样大”的良性肌瘤压迫着她的膀胱。手术会立即引发更年期，建议她植入激素替代疗法（HRT）装置，以避免在术后恢复期间突然进入更年期。这些装置会在六个月内释放激素，这会“略微增加患乳腺癌的风险”，苏珊说——这就是为什么她要求进行她本应进行的乳腺X光检查，“为了安全起见，如果检查结果正常，我就可以接受HRT”。
当2021年5月乳腺X光检查结果显示正常后，苏珊在同年9月进行了子宫切除术。然而，2022年1月，她在家突然背部剧痛，不得不叫救护车。急诊室的医生告诉她，疼痛是由于两个椎间盘突出和脊柱上的“病灶”引起的，他们最初将其归因于骨质疏松症。“他们告诉我只需要止痛药和休息，”苏珊说。她被召回进行更多扫描，但一个月后还没有结果，于是自费请医生审查这些扫描结果。
2022年2月9日，在这次会诊中，真正的原因被揭示出来。“癌症在我体内到处都是，医生说在扫描图上看起来就像有人用湿画笔溅了我一身，”苏珊说。“第二天早上我泪流满面，头几个月只能靠之前因背痛开的安定药来度过。”
苏珊的肿瘤科医生首先说，HRT加速了癌症的发展。“它可能在那里多年没有明显增长——自从我被诊断出来后，它并没有增长——但HRT就像是在火上浇油，”苏珊说。
为了尽量避免在检查乳腺X光时发生人为错误，有一些指南。例如，所有乳腺X光检查必须由两名阅片人检查——要么是放射技师（学习放射技术并专门从事乳腺X光检查），要么是放射科医生（受过放射学培训的专科医生）。他们每年必须检查至少5,000张乳腺X光片以保持经验。
但这是一项快速的工作——根据2023年8月发表在《欧洲放射学杂志》上的一项研究，NHS平均花费一分钟（上下浮动27秒）检查一张乳腺X光片。正如苏珊指出的那样，关于分析致密乳腺组织的乳腺X光片没有额外的指导，即使承认这些检查更难发现癌症。
被召回进行进一步检查（通常是另一次乳腺X光检查、超声波或活检）的女性数量也会被审查，以确保阅片人保持在“可实现”或“可接受”的水平。根据最新的NHS乳腺筛查标准，“可接受”是指首次接受筛查的女性召回率低于9%，后续筛查的女性召回率低于4%。“可实现”是指首次接受筛查的女性召回率低于7%，后续筛查的女性召回率低于3%——NHS英格兰表示，这一目标是“有抱负的”。
一位发言人告诉《好健康》：“绝大多数单位都在可接受的范围内，筛查单位、委托机构和质量保证团队定期审查召回率。”根据NHS数字2022/23年的数据，首次接受乳腺X光检查的女性中有6.2%被召回，后续筛查的女性中有2.8%被召回。
苏珊的议员上个月向卫生部副部长安德鲁·格温询问召回人数的问题，格温在书面答复中表示，NHS英格兰将在2025/26年对所有筛查标准进行全面审查，这将决定是否需要更改可接受和可实现的限制。
问题是，增加召回率可能会增加假阳性结果。在过去一年中，超过72,000名接受筛查的女性被召回进行进一步检查，其中74%的人最终没有癌症。这可能导致不必要的检查，更不用说不必要的焦虑了。但苏珊说，如果给她选择的话，她宁愿忍受几周的焦虑，也不愿生活在晚期癌症中。“如果我知道我现在知道的事情，我会自费去做私人乳腺X光检查和超声波检查。”
圣乔治大学医院NHS基金会信托基金的一位发言人说：“我们理解莱森太太及其家人得知这一诊断的痛苦，我们非常抱歉她的癌症在筛查中未被发现，她对护理感到不满。虽然所有乳腺X光检查都由至少两名合格的临床医生评估，但筛查测试不幸的是并非100%准确——但我们总是会回顾那些在常规筛查间隔之间确诊癌症的病例，看看是否有不同的做法。”
鲁宾博士认为，减少间期癌症的一个简单方法是缩短乳腺X光检查之间的间隔。“三年的时间太长了，随着时间的推移，间期癌症的数量会增加，”她说。“其他国家采用的是两年的计划，这个问题在这里已经讨论了很多年。”这可能有助于那些由快速生长的癌症引起的间期癌症。“1级（通常是生长最慢的）可以在乳腺中停留多年而不发生变化；2级可以在6到12个月内翻倍；3级可以在2到3个月内翻倍，”莫克贝尔教授说。
目前的乳腺癌筛查计划在检测1级和2级侵袭性乳腺癌方面“非常好”，这些癌症占大多数病例，牛津大学的流行病学家罗杰·布兰克斯博士说，他参与了癌症筛查研究。然而，他说，3级癌症“使用当前的技术不容易检测到，这些癌症通常作为间期癌症出现”。事实上，鲁宾博士补充说：“3级肿瘤可能看起来相当良性或隐藏在乳腺组织中。”
布兰克斯博士认为改变召回率是不必要的，“而是很可能需要筛查技术的进化”。进展正在进行中。NHS已经开始使用3D乳腺X光检查，或称断层合成术，在此过程中，X光机围绕乳房移动，从不同角度拍摄图像，提供更详细的3D乳房图像。目前，这项技术只提供给被召回的女性。
另一项在英格兰多个地点进行的研究正在测试“快速MRI”，这种技术拍摄的图像较少，因此只需三分钟，而不是传统MRI所需的20分钟。传统MRI可以在致密的乳腺中发现肿瘤，已经知道快速MRI也可以做到这一点——新试验正在测试该技术在平均密度乳腺中的效果。
人工智能（AI）也可能提高乳腺筛查的准确性。在2020年的一项研究中，来自英国、韩国和美国的170,000多份乳腺X光检查结果及其随后的结果也被AI分析。研究人员在《柳叶刀》上写道，AI作为诊断工具显著提高了放射科医生的表现。
与此同时，癌症慈善机构强调女性需要自我检查乳房。乳腺癌现在的一项研究发现，英国44%的女性不经常检查自己的乳房，该慈善机构的护理、医疗专业人员参与和健康信息副主管萨莉·库姆形容这是“令人深感关切”的。
然而，苏珊的癌症在被诊断时甚至无法触及。她现在正在服用一种化疗药物卡培他滨，每天服用七天，然后停药七天。这种药物导致手和脚疼痛、恶心、腹泻和疲劳，“深度睡眠也无法修复你”，她说。“在糟糕的日子里，我几乎不能走路，有时骨头疼得厉害，以至于无法行动。”苏珊担心一旦卡培他滨失效，她将接受静脉化疗，“这意味着脱发，一旦我失去头发，它就不会再长回来，因为我将一直接受治疗直到去世”。
她不愿考虑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我花了很多时间否认现实，而在我不否认的时候，我就哭了，”她说。“每天都有一个时刻提醒你你患有癌症。可能是听朋友谈论他们的未来计划——但你不能制定这样的计划，所以你只能微笑。”
她有没有列过遗愿清单？“绝对没有，”她说。“因为那样我得承认我要死了，我拒绝这样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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