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抖音后不久，我看到的第一个视频是一个直播。我很少加入这些直播，但一个标题吸引了我的注意——“如何减掉腹部脂肪”。算法完美地匹配了我的需求。屏幕另一端站着一位身穿白大褂的女士，她的聊天框里充满了评论。
“医生，我应该喝多少次姜汁？”
“医生，我肚子胀，可以吃什么药？”
“我去过健身房，但体重反而增加了。我还能做什么？”
《福布斯》最近的一项调查显示，年轻人，尤其是Z世代，越来越多地将抖音作为他们的首选搜索引擎，逐渐放弃了传统的平台如谷歌。在获取健康信息方面，这一趋势尤为明显。
这就像一个虚拟的营养诊所，我被深深吸引。一个小时的时间里，这位女士不停地讲话，一边回应评论，一边感谢她忠实粉丝的医疗见证。大约有2000人，包括我自己，一直盯着屏幕，从一个我们都没有质疑其资格的陌生人那里吸收临床建议。
起初，我认为这是一个令人印象深刻的现象，一个曾经以舞蹈趋势闻名的应用现在只需滑动一下就能提供医疗解决方案。
第二天，我的屏幕上出现了一个通知，告诉我她的直播又开始了。这一次，她在讨论女性的荷尔蒙失衡问题——再次完美地针对她的目标受众。我加入了。随着继续滚动，我遇到了更多像她这样的人，都在免费分享医疗信息。
当我看到一位“医生”建议他的追随者不要喝水，声称这是不健康的时，我终于进入了记者模式。
“水？这是合理的医疗建议吗？这家伙是谁？为什么现在才说？”
我调查得越多，揭露的情况就越令人震惊。很明显，虽然任何人都可以自由使用社交媒体，但有些人却在冒充医生。他们自称为医疗影响者。
我们的分析显示，这些伪医疗影响者主要针对女性的健康问题，包括怀孕、月经问题、不孕症、荷尔蒙失衡、尿路感染甚至性传播感染。
他们的模式是可以预测的——内容通常是从网上复制粘贴来的。为了建立权威性和可信度，许多人穿着手术服和白大褂，名字前加上“医生”，脖子上挂着听诊器。
我们联系了一位拥有超过20万粉丝的用户P*先生。他的个人资料称他是一名助产士。
他主要分享关于母性问题的内容。个人咨询费用为100肯尼亚先令。他的置顶视频观看次数超过两百万。其中一个视频特别引起了我们的注意，拍摄地点似乎是一家位于肯尼亚主要城镇之一的私人医院，暗示他在那里工作。
我们联系了该医院的一名护士，她确认入口和走廊与他们的设施相符，但病房并不一致。
然后我们假装成患有酵母菌感染的患者与这位影响者互动，研究了他在线分享的信息类型。我们收到的第一条消息要求付款，随后是漫长的等待，回复中几乎没有提供任何可靠的医疗建议。
我们发现了他的真实姓名，该姓名并未注册在该国的医疗登记册中。另一位“医生”O*先生，每次咨询收费1000肯尼亚先令。他的目标受众也是女性，他自称是妇科医生。
根据他的帖子，他通常都预约满了，不允许临时来访。他经常分享来自他的“患者”的见证截图，大多是孕妇。跨多个社交媒体平台的开源分析显示，他在Facebook上使用不同的名字，并声称自己是生育医生。他的个人账户显示他于2022年毕业于肯尼亚的一所私立大学。
我们还发现了一位自称皮肤科医生但实际上并未在医疗登记册上注册的人。快速的在线搜索显示，他实际上是一位专注于社区健康和预防医学的临床官员。
他的医疗影响者生涯如此具有说服力，以至于一家当地电视台曾邀请他作为嘉宾讨论皮肤病问题，尽管他在该领域缺乏专业知识。
另外两位在抖音上的医疗影响者Mary和Paul也未出现在理事会的登记册上。
这些账号通常基于其追随者的常见问题分享医疗信息，其中大多数人都称他们为医生。
我们对他们的真实身份进行调查，并未发现他们有医疗资格，尽管他们似乎有一些医疗背景。
网络上未验证的医疗从业者名单似乎无穷无尽，有些人甚至获得了证书来提供服务，特别是与护肤相关的服务。
我们联系了肯尼亚医疗从业人员和牙医理事会（KMPDC）的首席执行官David Kariuki博士，他表示理事会尚未收到关于无资质医生在网上提供服务的正式投诉。“如果没有投诉，处理这些人就变得很困难。但他们确实是骗子。在社交媒体上监管他们很困难，因为我们不知道他们的实际位置。”他说。
他解释说，2016年，KMPDC制定了广告规则，指导医生和医院如何推广其服务。
“我们不能阻止医生在社交媒体上宣传他们的服务，但有规则。例如，你不能说自己‘是最好的’，因为每个医生都是医生。”他说。
“对于那些可能只是影响者的骗子，我们的法律对他们不起作用。这成了刑事案件。这是一种虚假陈述。我们可以做的是向公众普及知识。”他补充道。
Kariuki博士强调，自称医生但没有适当培训的人是在犯法，他们的行为是非法的。
他建议公众应始终核实他们打交道的人，即使是在社交媒体上，也是KMPDC注册的医疗从业者。
“这很容易做到，只需在KMPDC网站上查看或发送免费短信到2057进行确认，然后再与在线医生互动。”他说。
他继续说道：“我们鼓励人们不要盲目相信社交媒体上的信息，除非确定提供信息的人具备相应的资格。”
Kariuki博士提到，2023年通过的《数字健康法案》将为数字空间带来一些控制。
“以前人们利用了这一点，当时没有国家政策或法律来处理数字医疗服务的提供。对于所有医疗专业人员来说，提供数字医疗服务并不能免除他们作为专业人士应遵守的道德责任。”他建议道。
《数字健康法案》规定，任何数字服务或电子健康服务只能由持有相关监管机构颁发的有效许可证的医疗服务提供者提供。
肯尼亚医疗从业人员、药剂师和牙医工会的副秘书长Dennis Miskella博士表达了担忧：“我们看到美容师声称自己是医生。我们看到其他人推荐硼酸治疗念珠菌病（酵母菌感染）。这是一个棘手的情况。”他敦促包括KMPDC、药品和毒物委员会、肯尼亚护理委员会和临床官员委员会在内的监管机构采取行动打击无资质从业者。
“不是所有穿白大褂或手术服的人都在线上是医生——连屠夫也穿白大褂。如果KMPDC没有足够的权力来处理骗子，他们可以提议立法。”他说。
Miskella博士解释说，当寻求医疗服务时，患者很少询问医生的执照状态，因为他们只希望感觉更好。
“人们认为我们在把关。我们不是。我们在保护我们国家的医疗质量。”他强调。
他警告说，咨询无资质从业者是一种自我伤害：“有人可能在病情恶化时才来到医院。他们可能一直在治疗一种不正确的病症。这不是他们的错，因为在他们看来，他们已经看到了医生，基于这些‘医生’在网上呈现自己的方式。”
“法律现在已经明确，作为医生，任何持证的医疗从业者都不能宣传他们的服务。这样做会降低医疗水平。看看现在由影响者推销的奥兹美克（Ozempic），例如。”他补充道。
Miskelli博士敦促监管机构适应当前的趋势：“他们必须制定新的有意义的法律。我也感到尴尬，当我看到我的同事在社交媒体上发布带有血液的照片，泄露患者的病情。这是错误的。这是不允许的。我们需要为医生提供社交媒体伦理培训。”
他呼吁KMPDC为持证医疗工作者和非执业者实施社交媒体法规。
“我们必须保护患者，理事会必须让人们更容易验证医生的身份。肯尼亚人也必须仔细检查他们打交道的人。”Miskella博士说。
国际特赦组织的技术与人权经理Victor Ndede告诉我们，医疗信息是最敏感的个人数据之一。
他解释说，分享诊断、治疗方案或个人健康经历——特别是结合姓名、地点或图像等可识别细节时——可能导致严重后果。
Ndede警告说，当这些细节被发布或私信时，不道德的从业者可以截屏、下载或以患者无法预料或控制的方式重新使用它们。
“影响者可能不受医疗保密法律的约束，但他们确实受数据保护法律的约束。没有保证人们分享的内容，即使是直接消息，也会保持私密。虽然影响者可能出于善意行事，但其他人可能会重新发布你的故事、引用你的消息或使用你的数据来推广产品或增加参与度，有时甚至未经你的同意。”他解释道。
“还需要记住的是，社交媒体平台本身并不提供安全的健康讨论环境。某些平台上的消息默认情况下并非端到端加密，所有内容都受平台数据收集政策的约束。即使是私人消息也可能因黑客攻击、账户泄露或平台政策变更而受到损害。”他补充道。
Ndede建议，那些需要分享经验或在网上寻求帮助的人应考虑使用匿名账户，避免披露个人信息。他还建议谨慎对待分享的信息类型，避免在这些平台上发送敏感的健康文件或完整的医疗记录。
“也值得提醒人们，他们可以设定界限，撤回分享的同意，并请求删除他们的数据，即使他们最初同意分享。尊重这些权利是他们作为数据主体的权利的一部分。”他说。
国际特赦组织官员表示，对社交媒体上健康斗争的商业化越来越关注。
“有些影响者，无论是有意还是无意，通过将个人故事转化为营销内容来利用弱势群体，他们在推销补充剂、替代疗法或未经验证的建议。这可能会误导追随者，导致隐私侵犯和潜在的健康风险。”他说。
虽然强烈建议不要从网上不认识的人那里寻求医疗帮助，但也有一些合格的专业人士也担任医疗影响者。
《健康国家》采访了一位女性，她相信自己通过跟随网上的医疗从业者的建议逆转了她的糖尿病前期状况。
“我一直有很多健康问题。我尝试去医院，但没有人诊断出我有糖尿病前期。我吃了很多药片，但都没有帮助。有一天，我在抖音上偶然看到了一个视频，自己诊断出了我的状况。”她分享道。
她从未与抖音上的医疗影响者进行过私人咨询；她只是跟随他们的直播，在那里分享了大部分信息。
“有一件事让我很困扰，就是手指和脚趾的刺痛感。我感觉每晚都有钝器击打我的肘部。我的脖子上有细小的线条和一些生长物。我还经历了频繁的小便和视力模糊。”她解释道。
她很高兴收到了一个诊断——尽管不是临床诊断，而是线上的——这似乎解释了她的症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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