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我们撰写这篇文章
几个世纪以来，人们一直在寻找长寿的秘密。过去十年中，衰老科学和人工智能技术的巨大进步使科学家们有理由相信，我们正处在重大突破的边缘。这催生了一个新的长寿运动，诊所和公司如雨后春笋般出现在沙特阿拉伯、美国和瑞士等地，提供复杂的测试、新颖的疗法以及延长寿命的各种承诺。
瑞士在追求“永葆青春”的历史中扮演了重要角色，可以追溯到几个世纪前，当时人们从世界各地来到瑞士体验温泉的疗愈功效。瑞士的健康诊所、科学家、投资者和制药公司都在推动长寿领域的发展。但最新的长寿趋势究竟有多少是炒作和营销？我们真的能延长寿命吗？为什么我们想要这样做？
本文是系列报道的一部分，探讨日益增长的长寿趋势以及瑞士在其中的角色。
长寿革命背后的低调科学家
迈克尔·霍尔（Michael Hall）在当今社交媒体推动的长寿热潮中几乎无人知晓。他没有出版过关于衰老原因的书籍，也没有在任何有关百岁老人秘密的纪录片中露面。他不经营保健品副业，也不推崇高压氧舱或红光疗法——这些治疗手段在许多现代长寿诊所中很常见。
这位71岁的科学家为人低调，外表酷似美国演员罗伯特·德尼罗（Robert DeNiro）。他在访问巴塞尔办公室期间告诉SWI swissinfo.ch，他认为自己的健康和活力归功于基本的生活方式：“锻炼、良好的饮食、社交互动，可能还有优良的基因。”
尽管他的贡献改变了我们对衰老的理解，霍尔并不认为自己是衰老领域的专家。他的研究专注于TOR的基础科学及其在癌症治疗中的应用。
他因自己的工作获得了众多奖项，但直到2024年才因其在衰老领域的贡献而受到表彰。去年11月，他被授予巴赞奖（Balzan Prize），该奖项每年颁发给四位在艺术、人文和科学领域取得卓越成就的人士，以表彰他对理解衰老生物学机制的“开创性贡献”。
第一次接触长寿科学
霍尔首次接触到衰老科学远早于他成为科学家之前。一位富有的古怪叔叔立志活到100岁，并计划组织一次考察，采访并体检世界各地“精力充沛的百岁老人”。霍尔的另一位叔叔（一名医生）和时任麻萨诸塞州总医院医学主任的亚历山大·利夫（Alexander Leaf，霍尔的朋友）也参与其中。
“我开玩笑地问他们是否需要有人帮忙提行李。我叔叔说，当然可以。”霍尔回忆道。他当时刚完成北卡罗来纳大学的动物学本科课程。“那是20世纪70年代，没有人像今天这样谈论衰老。”
然而，他们的任务令人失望。“我们没有找到太多精力充沛的百岁老人。”霍尔说道。根据《纽约时报》2013年刊登的亚历山大·利夫讣告，这些由国家地理学会资助的考察活动受到了批评，因为一些受访的老人谎报或误报了自己的年龄。
尽管这次旅行没有取得重大发现，但它仍然对霍尔产生了深远影响。“它让我对衰老作为一种科学研究产生了兴趣。”他说。虽然他在20世纪70年代末前往哈佛大学攻读分子生物学博士学位，但他仍一直关注这一领域。
在20世纪80年代和90年代，霍尔认为衰老领域“充斥着太多无稽之谈”，因此无法认真对待。“就像一个三环马戏团，到处都是怪人。任何一个街头小贩，只要想赚点钱，都能自称衰老专家。”霍尔回忆起在会议上看到穿着长袍、打扮成时间老人的人四处走动。“真正从事衰老研究的科学家寥寥无几。”
重大发现
霍尔决定不涉足衰老研究，而是继续沿着分子生物学的道路前行。“我想了解蛋白质如何运输到细胞核中的机制，”他说。这一过程对细胞运作至关重要，其问题与癌症、病毒感染和神经退行性疾病等疾病相关。
在加州大学旧金山分校完成核蛋白输入的博士后研究后，他希望继续自己的学术生涯。瑞士-奥地利生物化学家戈特弗里德·沙茨（Gottfried Schatz）说服霍尔加入巴塞尔大学的生物中心（Biozentrum），这是该校的分子生物学研究所。
霍尔的研究起初进展缓慢，直到博士后学生乔·海特曼（Joe Heitman）加入团队。海特曼建议通过研究免疫抑制剂的作用机制，了解信息如何从细胞表面传递到细胞核。
当时，像雷帕霉素这样的免疫抑制剂“非常令人兴奋，因为它们是医学革命的基础。”霍尔说道。它们使器官移植成为可能，因为它们阻止了免疫系统攻击外来器官。“它们通过阻断信号进入细胞核来减缓免疫细胞的生长，”霍尔解释道，“但除此之外，人们对这些药物的作用机制知之甚少。”
雷帕霉素的历史
迈克尔·霍尔团队发现TOR的过程始于1964年，当时一群加拿大科学家前往复活节岛（又称拉帕努伊岛）寻找可能用于药物开发的奇异微生物——在这种情况下是抗真菌药物。他们带回了土壤样本，并将其交给其他科学家，后者随后在其中一个样本中发现了一种能够产生具有免疫抑制特性的化合物的细菌。
这种化合物被命名为雷帕霉素（Rapamycin），最终被美国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批准作为器官移植抗排斥药物。雷帕霉素及其衍生物（如依维莫司）后来被批准用于治疗多种癌症和其他疾病。
在接下来的十年中，霍尔和他的团队通过对酵母细胞中的雷帕霉素进行研究，取得了多项重大发现。他们的第一个重要发现于1991年发表在医学期刊《科学》上，确定了两个此前未知的基因——TOR1和TOR2。当这些基因发生突变时，细胞对雷帕霉素的作用产生了抗性。
研究团队对基因进行了测序，以识别其编码的蛋白质。进一步的研究发现，TOR是细胞生长的核心调控因子，霍尔称这是他最令人满意的发现之一。“回顾过去，令人难以置信的是，生物学中如此基础的方面竟然尚未被发现。许多疾病，例如癌症，都基于异常的细胞生长。”霍尔说道。
由于这一发现，制药公司开发出了一类新的抗癌药物，称为mTOR抑制剂，包括由瑞士诺华公司（Novartis）销售的品牌名为Afinitor的依维莫司。
从癌症到长寿
霍尔发现TOR是细胞生长和代谢的关键调控因子，这也为理解我们为什么会衰老提供了线索。当通过服用雷帕霉素或禁食来减缓TOR时，会激活细胞中一种被称为自噬的清洁过程，这种过程随着年龄增长而变得低效。如果没有自噬，受损细胞会积累，从而导致骨关节炎和神经退行性疾病等与年龄相关的疾病。
2003年，瑞士弗里堡大学的一位科学家发现，在蠕虫中阻断TOR可使其寿命延长20%-30%。霍尔表示：“这是一个巨大的突破，真正打开了TOR和衰老研究的大门。”
研究人员开始在与人类基因更相似的哺乳动物身上测试雷帕霉素。2009年，美国研究人员发现，该药物将雌性小鼠的寿命延长了14%，雄性小鼠的寿命延长了9%。
即使越来越多的研究结果涌现，霍尔从未直接研究TOR与衰老的关系。“我认为自己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就让衰老专家去研究TOR在衰老背景下的作用吧。”但他对衰老研究的尊重逐渐增加，并表示尽管领域内仍充满炒作，但相比过去，背后已经有了更为严谨的科学支持。
如今，霍尔经常被邀请作为演讲嘉宾参加衰老会议，并因其在长寿领域的发现而受到赞誉。在印度裔美国生物学家文基·拉马克里希南（Venki Ramakrishnan）的著作《我们为何死亡》中，霍尔被誉为“世界上最杰出的在世科学家之一”。
可靠的科学
科学家们仍在研究TOR如何影响人类寿命。由于衰老未被医学监管机构认定为一种疾病，因此针对衰老的药物临床试验难以开展。这意味着没有明确途径获得药物批准，制药公司也缺乏投资试验的动力。但动物研究仍在快速推进，包括一项研究雷帕霉素在狗身上的抗衰老效果的项目。
尽管在人类中尚无确凿证据，但越来越多的长寿爱好者愿意尝试雷帕霉素。截至2024年9月，美国已有至少2万人以药丸形式服用该药物，且人数每年增长约300%，据一个雷帕霉素“早期采用者”在线平台统计。一些人声称看到了轻微的好处，包括减肥和缓解疼痛，据《纽约时报》去年9月的一篇文章报道。
然而，雷帕霉素并非没有风险。布莱恩·约翰逊（Bryan Johnson），一位最著名的长寿影响者及“不要死”运动的创始人，于去年12月在Instagram上宣布，经过五年的实验，他已停止服用该药物，原因是出现了软组织感染和静息心率增加等副作用。
一些专家仍持乐观态度。“最终可能会有更好的药物，但目前雷帕霉素仍然是最有希望的长寿药物。”世界领先的衰老研究专家之一、现任职于新加坡国立大学的布莱恩·肯尼迪（Brian Kennedy）说道。迄今为止，雷帕霉素仍是唯一一种在不同物种中一致延长寿命的药物。
霍尔本人并未服用雷帕霉素，他表示，虽然它可能不会成为终极“灵丹妙药”，但任何延长寿命的药物“最终都会追溯到TO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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