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LP-1类药物最初获批用于减肥时，“我在使用奥司康定期间意外怀孕”等标题迅速涌现。人们谈论突然的意外怀孕，“奥司康定婴儿”一词由此进入大众词汇。这种旨在对抗糖尿病和缩小腰围的药物能否提升生育能力？对某些人而言，尤其是不孕症患者，这些报道带来希望；但对另一些人，它们引发新担忧：这些畅销药物是否降低了避孕效果？真实情况远非如此简单。尽管轶事众多，科学家仍在厘清GLP-1受体激动剂（如司美格鲁肽/Ozempic、替尔泊肽/Mounjaro、Zepbound和Wegovy）如何影响生殖与减重过程。特定疾病患者可能受益于药物改善的胰岛素控制和代谢健康，进而获得生育益处；但对其他人，生育能力反映的是体重、激素与代谢在时间压力下的协同作用。
司美格鲁肽会干扰你的避孕效果吗？
胰高血糖素样肽-1受体激动剂（GLP-1s）模拟一种天然激素的作用，帮助控制血糖和食欲。这些受体遍布肠道、大脑和胰腺，因此效果广泛波及全身。对使用者最明显的影响是药物延缓胃排空——使食物在胃中停留更久，延长饱腹感。结果通常是饥饿与口渴感降低、胰岛素控制改善、心血管指标提升，以及多数人的显著减重。
但开始使用司美格鲁肽真会干扰避孕吗？“我未发现任何实际报告妊娠率变化的出版物，”阿拉巴马州伯明翰萨姆福德大学药剂师杰西卡·斯凯利表示。她解释道：“口服药物时，药物经胃进入小肠——这才是大多数药物的吸收部位。胃内停留时间延长可能导致药物吸收延迟。”
为验证这一点，斯凯利团队在2024年检索文献，寻找测量GLP-1药物使用者血液中口服避孕药浓度的研究。他们发现：司美格鲁肽（Ozempic、Rybelsus、Wegovy）未降低口服避孕药的血药浓度或显著延迟吸收。其他GLP-1s如艾塞那肽（Byetta，已停产）、利拉鲁肽（Victoza）和度拉糖肽（Trulicity）将口服避孕药血浆浓度降低最多45%，吸收延迟达3.5小时，但尚不足以导致避孕失败。
司美格鲁肽生产商诺和诺德声明：“司美格鲁肽减缓胃排空，可能影响同时服用的口服药物吸收。建议患者谨慎决策，并与医疗提供者协商。”
替尔泊肽（商品名Mounjaro和Zepbound）情况不同：它将血浆激素水平降低最多66%，最大效应延迟达4.5小时。“这是在五毫克低剂量替尔泊肽中观察到的，”斯凯利指出，“即使低剂量也显示显著影响。”原因在于替尔泊肽不仅是GLP-1药物，还激活另一种受体（葡萄糖依赖性促胰岛素多肽受体），双重作用使其效果更强。斯凯利补充，这带来更少副作用，同时实现更多减重和更好胰岛素控制。“但过程中胃排空延迟加剧，导致替尔泊肽与口服激素避孕药产生相互作用。”美国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FDA）建议使用者在开始注射及每次加量时采用备用避孕措施。
礼来公司（替尔泊肽生产商）声明：“Zepbound和Mounjaro的FDA标签说明，替尔泊肽可能因延缓胃排空而降低口服避孕药效果。建议使用者改用非口服避孕法或添加屏障避孕法，在启动替尔泊肽治疗及每次剂量提升后持续四周。”
专家仍警示：不应认为这些药物提升生育能力。“若药物降低吸收效率，避孕失败概率可能略高，”芝加哥西北大学生殖内分泌学家克里斯蒂娜·布茨表示，“但你是否同时增加了运动量？饮食是否更健康？该时间点是否存在其他差异？还是仅因新服药物？”
GLP-1药物能否帮助多囊卵巢综合征患者怀孕？
当然，上述仅适用于无生育挑战者。科罗拉多大学博尔德分校妇产科主任南希特·桑托罗教授指出，多囊卵巢综合征（PCOS）是“女性最常见的内分泌疾病”，可能影响15%的女性人口。（桑托罗曾为拜耳、诺和诺德等药企提供生殖健康药物咨询。）
顾名思义，PCOS常始于卵巢——也是不孕最常见病因之一。患者排卵不规律，通常产生过多雄激素（如睾酮）。桑托罗强调：“PCOS患者易增重，体重增加越多，生育结果越差。因此PCOS与肥胖存在明确关联。”
布茨解释，对因PCOS出现胰岛素抵抗和体重增加者，控制胰岛素（过程中减重）可缓解症状，无论药物或方法为何。“约20%服用二甲双胍（另一种针对胰岛素抵抗的糖尿病药物）的女性排卵功能改善。”她认为GLP-1s可能有类似效果：“多数PCOS女性的肥胖与胰岛素抵抗紧密相关，她们受益可能超过普通肥胖人群。GLP-1药物似乎能改善部分代谢问题，可能帮助PCOS患者恢复规律月经。”
但布茨坦言，目前无充分证据表明GLP-1s（尤其是替尔泊肽等新药）能真正改善PCOS患者的排卵或妊娠几率。“我们理解生理机制和其他研究：减重或改善胰岛素抵抗后生育能力提升。现在有了这种高效实现双重目标的新药，我预计将看到显著改善，后续研究会跟进。”
生育能力不仅关乎体型
即使无PCOS，体重在特定条件下可能影响生育。部分研究表明，胰岛素抵抗者代谢改善可恢复规律排卵，但证据尚不一致。桑托罗指出：“随体型增大，每月受孕能力发生相对变化。”她在自身研究中发现，体型增大时，与生育相关的激素水平往往下降；极端低体重同样与激素水平降低和月经停止相关。
然而，体型本身不决定生育能力。“我厌恶‘体型大即不孕’的污名，”布茨强调，“这已造成足够多的体重羞辱和不孕愧疚感。”某些高体重个体减重可改变妊娠概率。“我研究过减重手术后的妊娠情况，”英国普利茅斯大学母婴健康研究员凯特·马斯林表示，“该人群中，因显著减重导致排卵重置而意外怀孕并不罕见。若GLP-1s引发类似快速减重，‘重新排卵’存在潜在可能。”
但减重研究结果不一：桑托罗2022年研究发现，16周运动、饮食控制及非处方药奥利司他（Alli）干预后，“妊娠率未见提升”；2016年荷兰类似研究显示妊娠率轻微下降；2025年12项小型试验综述提示自然受孕率小幅提升，但体外受精（IVF）结果无改善。
生育治疗之路因医生对体重的态度更显复杂。缅因大学古生态学家杰奎琳·吉尔（体型较大）在2014年备孕一年未果后求医，首位医生竟称：“先花一年尽力减重，再来谈治疗。”甚至未做任何检查。
时年33岁的吉尔仅获饮食运动建议。“我们希望女性健康，”桑托罗说，“但强制她们遵循严苛减重方案是否徒增压力？GLP-1药物或提供更有效替代方案，在减轻心理负担的同时促进减重。”然而研究仍稀缺。“零研究！重申：零研究关注GLP-1受体激动剂对无PCOS女性生育或月经的影响，”阿尔伯特·爱因斯坦医学院生殖内分泌学家扎希尔·梅尔希指出。他观察到网络普遍假设药物提升生育力，“有‘朋友用药后次月怀孕’等轶事。我想我们渴望某种魔法般的效果。”
但梅尔希强调，妊娠与激素研究不足以证明关联：“我需要观察卵巢功能、卵子质量或子宫功能——进行内膜活检。这涉及细胞层面，而非仅激素水平。”
GLP-1药物是否也影响男性生育能力？
谈论生育时易聚焦女性解剖结构，但斯坦福医学院生殖泌尿学家迈克尔·艾森伯格指出：“不孕夫妇中约半数问题源于男性因素。”他解释，多数损害整体健康的疾病也影响男性生殖。例如糖尿病可降低精液质量并损害性功能，高血压亦有类似作用。“我常告诉所有人：若影响心脏，也可能影响生殖。”
正如女性体型与生殖激素相关，“体重指数与精液质量存在关联，”艾森伯格表示。额外体重可能削弱下丘脑-垂体-性腺轴（调节生殖的激素回路）敏感性，或单纯升高睾丸温度。“睾丸位于体外因需低温环境，局部脂肪增多会升温，使精子发生效率降低。”慢性炎症也可能参与其中。
但GLP-1s对精子数量、性功能等影响尚不明确。2022年诺和诺德资助研究显示，减重后辅以运动或GLP-1药物可改善精子数量，且风险不大。艾森伯格表示研究“非常有限，仅有少数研究不支持负面效应”。
司美格鲁肽孕期使用是否安全？
某些情况下GLP-1s或助人受孕，但怀孕后情况迥异。动物研究表明，高剂量GLP-1药物导致胎儿问题，部分因药物过度抑制食欲。“母体摄入热量不足，”马斯林解释，“导致胎儿体重下降、骨化不足甚至后代先天畸形。”人类中未观察到此类问题，但亦无故意研究其孕期影响。
目前医生通常建议备孕前停用药物。“孕育生命需消耗热量，”布茨说，“我们不应饿瘦身体。”她指出，因药物较新，科学家尚不知对后代代谢的影响。
诺和诺德声明：“Wegovy®动物研究提示胎儿风险，孕期减重无益且有害。若发现怀孕，患者应停用Wegovy®并咨询医疗提供者。现有临床及上市后数据仍不足，无法确定司美格鲁肽是否关联重大出生缺陷、流产等不良结局。”
减重延误生育治疗的困境
体重与生育的交织令人痛苦。吉尔多年减重备孕未果，“我尽力控制一切：避开冷切肉、大豆（恐干扰激素），健康饮食、规律运动、避免热水浴、管理压力。”然而医生拒绝排查不孕根本原因，包括影响生育的子宫腺肌症。有生育医生直言：“以你的BMI治疗不道德。”
待吉尔找到愿意倾听的医生时，已浪费近四年。尽管后续接受宫腔内人工授精及代孕，仍未能受孕。这段被体重忽视、忍受腺肌症疼痛、不孕与节食的经历身心俱疲。“我们正经历人生最艰难时刻之一，”她坦言。
不孕治疗常因诊所体重门槛或医生要求减重而受阻。“超重及肥胖女性在生育领域未获平等对待，”梅尔希说。有时临床医生仅关注体型：“患者求诊时，医生首句常是‘先减重一年再来’。为何不做基础检查？为何不验精液？”他质问。
梅尔希补充，因多家诊所设体重门槛，部分患者或借GLP-1s达标。但随晚育趋势，此类延误更危险。“对某些女性，此期间卵子储备可能下降，”桑托罗警告，“不提供有效工具就让患者去减重近乎残忍。”梅尔希补充：“患者可能进入更年期，或被告知‘年龄超限，你已太老’。”
吉尔指出药物对所有人效果不一：“公众期待如名人故事般‘一年从300磅减至100磅’，若个体未达预期，便浪费宝贵时间。”马斯林强调，厘清GLP-1药物对生育的真实影响至关重要：“关乎为人父母的能力，需结合患者体验与临床试验。‘必须倾听个体经历、动机及用药障碍，’她说，‘这将是每个人的个性化困境。’”
患者无论体型如何都应获尊重。“许多人愿为孩子付出一切，”吉尔呼吁，“这些脆弱人群理应得到尊重与关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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