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医学科学尚未攻克慢性头痛？
全球12亿偏头痛患者和更多其他类型慢性头痛患者长期处于被忽视状态，他们的痛苦常被视为非重大疾病。
作者：杰罗姆·格罗普曼
2025年8月11日——
偏头痛的成因存在争议，部分研究者视其为血管异常，另一派则认为其源于大脑本身，如癫痫般发作。（插图：Rune Fisker）
二十年前，我结束上午的诊所工作时突发剧烈头痛，仿佛头颅在爆炸的同时被逐渐收紧的铁钳夹住。恶心眩晕的症状让我踉跄走进急诊室，当时的第一反应是颅内动脉瘤破裂——医生们称为"人生最剧烈头痛"。CT扫描排除脑出血后，神经科医生诊断为偏头痛。这个诊断最终得到证实，从此偏头痛成为我生命中挥之不去的印记。尽管发作频率和强度会波动，但一旦成为偏头痛患者（医生们常用"偏头痛人群"称呼我们），就会持续担忧下次发作的时间，需要规划应对策略、审查生活中的可能诱因，并寻找新的治疗手段。
正如小汤姆·泽勒在《头痛》（Mariner出版社）中所述，慢性头痛的不可预测性令患者尤为不安："你可能在向大群听众演讲、为朋友烹晚餐，或独自躺在吊床上凝视天空时发病。甚至可能在熟睡中突然发作，或如影随形般渐进，或如捕食者突袭般来袭。"
这位科学记者本身遭受着医学界公认的更痛苦病症——丛集性头痛。这种常与三叉神经痛、坐骨神经痛和痛风并列疼痛榜单的疾病，以集群式发作得名，每日发作多次。泽勒将疼痛描述为"白热刺目却无形无质，躁动如象般沉重"，并记录了自己"在浴室地板翻滚抽搐、唾液横流、指尖疯狂抠抓头皮试图缓解颅骨右侧撕裂般疼痛"的场景。
丛集性头痛相对罕见，发病率低于1%，而偏头痛则是最常见重症疾病之一。全球12亿人受其影响（仅美国就有4000万人）。男性更易患丛集性头痛，而偏头痛女性患者是男性的三倍。这两种疾病构成了泽勒著作的核心，书中融合了历史沿革、生物学知识、当前研究综述、患者证言，以及自述从二十多岁起的病痛经历。有相似症状的读者会像我一样，不断将自身经历与书中内容对照——这既是一本专业指南，也是一曲痛苦的悲鸣。
偏头痛表现千差万别：个体体验不同、诱因各异、对药物反应不一。它可能像我这样成年后初发，也可能困扰儿童。超过半数女性患者的发作与月经周期相关，暗示激素波动是诱因。部分患者发作前会出现便秘、食物渴望、频繁打哈欠、颈部僵硬或口渴多尿等前兆症状。更显著的现象是"先兆"（Aura），即预示头痛、恶心和光敏感的感官或运动症状群。
"先兆"是偏头痛最显著特征之一，但仅有约三分之一患者体验。我的视觉型先兆表现为月牙形带锯齿闪光，逐渐扩展直至遮蔽右眼视野。奥利弗·萨克斯1970年经典著作《偏头痛》中收录的患者绘画显示，这种"经典的锯齿状堡垒图案"的光芒"如正午阳光般刺目闪烁"。幸运者可能仅有先兆而不伴随疼痛，但对我等大多数患者而言，无论是否先兆，发作都令人衰竭。发作期间及之后，我必须在暗室休息。即使微光都带来痛苦，整个人精疲力竭，当天完全无法工作。
偏头痛通常单侧发病（词源可追溯至希腊语"hemikrania"，意为半边头痛）。该疾病记载贯穿人类历史：希波克拉底描述过类似先兆症状，卡帕多西亚的阿雷塔埃乌斯（约公元二世纪）记载的头痛症状与我相似："患者因沉重、焦虑和疲惫而痛苦…畏光而喜黑暗。"当时推荐的疗法包括敷用电鳐鱼（属鳐鱼科）——泽勒推测这可能作为对抗性刺激；阿雷塔埃乌斯则推崇放血、拔罐、发疱疗法，极端情况下甚至采用头皮烧灼。
慢性头痛的历史远比文字记录久远。泽勒指出"偏头痛及其他头痛病症的比例惊人稳定，不同种族和地理区域间仅有微小波动"，暗示该问题可能与人类物种同样古老。他详细探讨了新石器时代晚期（约公元前12000年）遗骸中发现的颅骨钻孔术证据。虽然包括十七世纪神经学之父托马斯·威利斯在内的一些学者视此为原始头痛疗法的佐证，但其他学者提出有力反驳。泽勒坦言自身病痛经历让他倾向于相信该假说："经历过丛集性头痛发作的人，至少会考虑过类似钻颅自救的极端手段。当颅内恐怖肆虐时，用另一种恐怖释放痛苦究竟有多疯狂？"
达尔文在《小猎犬号航海记》中记载了阿根廷民间疗法："常见做法是将橙叶或黑膏药贴于太阳穴；更普遍的是将豆粒一分为二湿润后贴附。"当时若有人头贴着这些东西被问及，他会回答"前天头痛了"。
二十世纪前，不明原因头痛被视为重大疾病，积累大量医学文献和戏剧化干预措施。但泽勒指出当代医疗体系对这类常见病的投入严重不足。相比帕金森症、阿尔茨海默症、中风等疾病，头痛研究的医护资源和科研人员明显匮乏。患者往往在神经科、麻醉科、疼痛管理科、替代疗法师和网络论坛间辗转求医，寻求解释和缓解。
偏头痛患者长期遭受刻板印象，特别是以女性为主群体的情况。泽勒引用了四十年代梅奥诊所医师阿朗的荒谬论断："最标致、迷人、才华横溢而敏感的女性最容易偏头痛"。琼·迪迪翁在《卧床记》中对此提出批评："我们都承受着人们认为只需两片阿司匹林就能治愈的偏见"。有次医生见我头发凌乱却猜测我是强迫症清洁狂，实际上我的房子脏得更甚于发丝。
关于偏头痛成因存在两大阵营。一派认为其本质是血管异常，这也是我五十年前医学院所学理论。有位神经科医生曾解释：我经历的紧张周后休息时发病，是因收缩的血管突然放松导致脑血流过量。他的预防建议是增强血管张力的剧烈运动，但对我无效。
另一派则视偏头痛为源于大脑的疾病，类似癫痫。"电去极化"现象中异常离子流触发神经元活动，从脑干向上扩展至皮质区域。这一机制能解释先兆、恶心、畏光和刺痛症状，脑扫描证据也支持此假说。支持者视血管收缩/扩张为次生现象。泽勒综合了两种观点："若总结现有头痛机制知识，大致可归纳三点：(1)大脑关键区域参与；(2)某些神经化学物质重要；(3)血管作用仍未完全明了。"
根据医生理论不同，我尝试过多种药物组合。最初使用三环类抗抑郁药，但导致体位性低血压（起床时几乎晕厥）和排尿困难。随后改用钙通道阻滞剂维拉帕米，却使血管张力和血压骤降。托吡酯（抗癫痫药）的医疗圈外号"傻得冒泡"恰如其分——我感觉脑袋塞满土豆，思维迟缓。普萘洛尔（β受体阻滞剂）虽缓解急性发作，但带来难以承受的抑郁和疲劳。曲坦类药物通过阻断血清素受体短期缓解疼痛，但存在反跳头痛和恶心、呕吐、胸痛副作用。
某个停用普萘洛尔的周末，我经历了连绵不绝的偏头痛风暴，两次发作间仅有1-2小时缓解。黑暗房间中我恐惧从此残疾。神经科医生开出大剂量强的松终止恶性循环，但引发严重焦虑和失眠，不得不加用劳拉西泮（苯二氮䓬类药物）。这些药物均未能持续奏效。
泽勒精准总结了我的经历："今日有效的疗法明日可能失效，迫使患者在不断缩小的选项池中寻找新方案。"他的药物探索甚至更为惊心动魄：书中开场他正服用裸盖菇素；工作期间曾"高剂量补镁、鼻腔喷射水和辣椒素、如吃糖般服用钙通道阻滞剂、近乎静脉注射咖啡因"。他曾因过量维拉帕米昏厥："清醒后竟感到庆幸——不仅因大剂量用药幸存，更因终于无头痛入睡。"
尽管对慢性头痛生物学机制认知有限，近年发现的降钙素基因相关肽（CGRP）显著推进了偏头痛治疗。研究人员通过在患者三叉神经插入导管，发现该神经末梢释放大量CGRP。后续实验证实静脉注射CGRP必然引发偏头痛。
2018年靶向CGRP的药物问世。最初开具的每月皮下注射药艾美葛（Aimovig）曾让我八个月无发作（之前平均每几周一次）。但效果逐渐减弱后改用艾姆加（Emgality），同样一年后失效。最后在癫痫学派神经科医生建议下使用抗癫痫药拉莫三嗪（Lamictal），该药对伴先兆偏头痛效果显著（印证先兆类似癫痫发作假说）。配合每季度注射长效CGRP抗体Vyepti，近期仅出现先兆不伴随疼痛的"迷你偏头痛"，立即服用Nurtec（另一CGRP阻滞剂）可阻止全面发作。
多药联用是头痛患者的普遍选择。泽勒引用的研究显示患者平均服用4种药物，40%服用5种以上。我目前采用拉莫三嗪、Vyepti、Nurtec联合预防，急性发作时使用曲坦类药物。
为何偏头痛如此普遍？动物似乎不患慢性头痛，这可能反映人类原始脑区与进化皮质相互作用的产物。泽勒提出进化生物学解释："在捕食草原上，极度敏感的神经系统对声光威胁的敏锐响应具有生存优势，这种选择压力可能让我们的神经回路进化成剃刀般敏感，但也容易在特定条件下错误放电。"
这种假说虽具说服力却令我沮丧。我们已远离原始草原，却要承受需要四种药物维持的敏感神经系统。但当前治疗使年度完全发作仅几次，"迷你偏头痛"标记着季度注射间隔。阅读泽勒的著作提醒我，我们构成了庞大的非自愿社群，在发作间隙规划生活。或许启示在于疼痛无法征服，但不完美的理解也能带来独特缓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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