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里·帕蒂（Gary Patti）俯身观察成排的塑料水箱，数十条半透明斑马鱼在化学处理过的水中穿梭游动。每个水箱盛装不同物质——有些声名狼藉，有些尚未被充分认知——均为已知或疑似致癌物。
帕蒂的团队正密切监测这些鱼群，追踪肿瘤发育情况，试图破解当代最令人不安的医学谜题之一：为何如此多年轻人罹患癌症？
这一趋势始于X世代的年轻群体，如今在千禧一代中尤为显著，他们在20多岁、30多岁及40岁出头便被确诊——比前几代人早数十年。孕期服用的药物、超加工食品的普及、由熬夜工作、全球旅行和无处不在的电子屏幕引发的昼夜节律紊乱，以及合成化学物质的泛滥，均成为调查焦点。
尽管美国老年人确诊概率仍高于年轻人，但根据《华盛顿邮报》对联邦数据的分析，2000年以来15至49岁人群的癌症发病率上升了10%，而老年人群的发病率却在下降。
年轻女性受影响程度高于男性。在15至49岁年龄段，女性的癌症发病率比同龄男性高出83%。
早发性癌症的上升趋势正吸引越来越多的科学家开展联合调查：研究重点不再是代际间基本恒定的遗传因素，而是现代生活如何改写人体细胞命运。这一新兴研究方向聚焦"暴露组"——个体一生中经历的全部环境暴露（甚至包括出生前），及其与生物学的交互作用。
许多研究者将时间窗口锁定在20世纪60至70年代开启、80年代加速的时期，当时大量新型环境暴露因素涌入日常生活。
孕期服用的特定药物可能干扰胎儿发育或基因活性编程，增加早发性癌症易感性。
环境化学物质暴露——包括经摄入或吸入后在组织中累积的微塑料所含物质——会提升激素失衡、基因突变、炎症等风险，进而导致早发癌症。
大量摄入超加工食品的饮食可通过促进炎症、肥胖及代谢改变影响癌症风险，可能触发肿瘤发生。
昼夜节律紊乱可能损害DNA修复机制及激素、代谢和免疫调控，加剧早发性恶性肿瘤风险。
此项研究范围广泛且跨学科，但正逐渐形成一个引人深思的假说：日常暴露因素的变化可能加速生物老化，使人体早于预期进入疾病易感状态。
"过去几十年间，我们的暴露环境已发生显著改变，"圣路易斯华盛顿大学医学院化学、遗传学与医学教授帕蒂表示。
现代生活的复杂性使得确定具体元凶困难重重。但快速高通量化学筛查、机器学习及大规模人口数据集的进展，使科学家得以以前所未有的深度剖析人体及其所处世界。这些方法可同时检测数千变量，揭示前所未见的规律。
去年，研究人员在美国癌症研究协会年会上公布了一项涉及15万人的研究成果，令癌症学界震惊。研究发现，基于指示器官健康的血液生物标志物，千禧一代（1981至1996年出生）的生物老化速度似乎快于前几代人。这种加速与某些癌症风险显著上升相关——最高达42%，尤以肺部、消化道和子宫癌症为甚。
该领域多数研究尚处初期，尚未在人体中证实直接因果关系。证据源于流行病学研究（观察大群体疾病模式）、观察性研究（追踪人群行为与暴露而不加干预）及动物模型（有时但非总是适用于人类）。此类研究难以解读，极易出现数据过度解读或误读。
斯坦福大学医学、流行病学与人口健康教授约翰·约安尼迪斯（John Ioannidis）指出，基于大型数据集的相关性研究极易产生虚假结果。尽管他认为现有证据强烈表明当今环境存在诸多有害暴露，但他强调："我们不应恐慌，认为所有新生事物皆有毒。"
识别年轻群体癌症上升的幕后推手仅是第一步。应对这些因素并开发疗法可能更为复杂。微塑料漂浮于我们的血液；合成化学物质充斥家居、食物与衣物；现代医学所依赖的诸多物质恰是问题的潜在根源。
孕期药物
现代医学深刻改变了妊娠体验。20世纪下半叶分娩的女性接受药物治疗已成新常规而非例外。抗抑郁药、止吐药、抗生素、激素疗法——有时甚至在单个孕期同时使用多种药物——标志着主动妊娠管理的新常态。
当时这些进展被视为进步；科学使妊娠更安全舒适。然而，随着研究者运用新方法回溯这一时期，并考察长期发展轨迹（结合1960年代晨吐药物沙利度胺致畸事件的发现），更复杂的真相浮出水面。
若某种药物的真正风险并非在出生后数日或数周显现，而要数年甚至数十年后才暴露呢？
芝加哥大学教授兼癌症流行病学家凯特琳·墨菲（Caitlin Murphy）正为此困惑。梳理流行病学数据时，她发现异常趋势：癌症诊断率与出生年份同步上升。
但并非全面稳定增长，癌症率在千禧一代中骤升。墨菲意识到，这关乎出生队列——特定时期出生的人群。
"发病率并非仅随年龄增长，而是代际间差异显著，"她解释道。
为探明原因，她调用美国持续时间最长的孕产妇健康研究之一——始于1959年采集北加州孕妇血样的队列。墨菲深知，20世纪中叶是妊娠医疗干预的黄金期：激素治疗、镇静剂和实验性药物被广泛处方，常缺乏长期随访。
通过将这些产前医疗记录与全州癌症登记处关联，墨菲确定：孕期服用止吐药苯海拉明（bendectin）的母亲所生子女，成年后患结肠癌概率高出3.6倍（校正其他因素后）。更惊人的是，使用另一种防流产药物醋酸羟孕酮（hydroxyprogesterone caproate）的女性所生子女，终身癌症总风险翻倍有余；该群体中约65%的癌症发生于50岁前。
苯海拉明因出生缺陷担忧于1983年自愿退出市场，后续测试未发现致畸关联。2023年，美国食品和药物管理局在大型临床试验证明该药无效后，撤销了醋酸羟孕酮预防早产的品牌与通用名批准。
饮食
20世纪80至90年代，新型饮食成为常态。
货架稳定零食、冷冻主菜、含糖谷物和重组肉类充斥午餐盒、橱柜及杂货店货架。相较过去以家庭自制全食物为主的饮食习惯，这是饮食模式的剧变。
如今，超加工食品在包括美国在内的多国占日常总热量摄入逾半。为风味、便利与保质期而设计的产品，已与肥胖及代谢疾病上升率相关联——或许也助推了年轻成人癌症增长。
2023年发表于《英国医学杂志》的研究发现，大量摄入超加工食品与多种癌症风险显著升高相关，包括结直肠癌和乳腺癌——这两种是50岁以下人群发病率最快的恶性肿瘤。
据《邮报》对最新数据的分析，乳腺癌、甲状腺癌、结直肠癌、皮肤癌及睾丸癌是年轻成人的最常见诊断。年轻人更易遭受部分常见癌症的晚期诊断。
哈佛医学院教授、麻省总医院胃肠病学家安德鲁·陈（Andrew Chan）共同领导了2024年启动的全球研究计划，旨在调查年轻成人结肠癌激增现象。今年5月，其团队发布初步发现揭示令人忧虑的关联：50岁以下超加工食品摄入量最高者，患早发性结肠肿瘤风险高出1.5倍。
陈强调，这种关联不仅关乎体重增加。
"超加工食品似乎具有独立的代谢效应，可能对人类健康产生负面影响，"陈表示。
科学家正探究这些产品致癌的多种途径：添加剂引发的慢性炎症、乳化剂对肠道菌群的破坏、高温烹饪形成的致癌化合物，以及过量糖分与碳水化合物导致的激素变化。包装甚至可能发挥作用，因为塑料加热后浸出的化学物质可能扰乱体内激素平衡。
昼夜节律
从细菌到人类，地球几乎所有生物都遵循由行星自转塑造的生物节律。这种内部时钟——昼夜系统——调控激素释放至细胞修复等功能，使身体同步于24小时光暗周期。
但近几十年来，人造光激增、工作时间紊乱及全天候数字连接彻底改变了我们的睡眠、进食与休息模式。因此，众多获美国国立普通医学科学研究所资助的研究者指出，依赖日升日落的生物过程——如免疫调节、内分泌控制及代谢功能——可能瓦解。
褪黑激素作为黑暗中产生的激素，在此系统中发挥关键作用。但在当今发光且无眠的世界，褪黑激素生成常遭干扰。
研究已将慢性昼夜节律失调与乳腺癌、结直肠癌、肺癌、肝癌及胰腺癌风险升高相关联，这些癌症在年轻群体中诊断率日益增高。2007年，国际癌症研究机构宣布扰乱昼夜节律的轮班工作为"可能的人类致癌物"。
斯克里普斯研究所分子与细胞生物学教授凯特娅·拉米亚（Katja Lamia）发现，暴露于模拟慢性时差条件的肺癌小鼠，其肿瘤数量比规律睡眠组高出68%。
加州大学欧文分校的塞尔玛·马斯里（Selma Masri）发现了结直肠癌的类似效应。通过动物模型模拟轮班工作、时差及持续光照对人类的影响，她发现昼夜节律紊乱改变肠道微生物组与肠屏障功能，可能使癌细胞更易扩散。
化学物质与微塑料
帕蒂虽为训练有素的生物化学家，但其警惕性不止于实验室。
在家，他践行自称为"暴露补救"的做法——审阅洗发水瓶成分表排查可疑染料，扫描清洁产品规避已知干扰激素的化学物质，并避免任何有香味或标注"抗菌"的产品，以减少削弱身体自然防御力的物质暴露。
如今的化学与塑料暴露具有弥散性、环境性且无法逃避，不同于石棉或铅等传统毒素（后者多具职业性或局部性）。
化学暴露增长与微塑料激增同步。20世纪80至90年代，数代人咀嚼塑料玩具、食用保鲜膜包裹的食物、饮用微波容器中的饮料。微塑料现已在胎盘、肺部乃至大脑与心脏中被发现。
这些碎片如同环境毒素的海绵；实验室研究证实微塑料可损伤DNA、干扰细胞分裂并引发慢性炎症（癌症发生中广为人知的机制）。在动物模型中，微塑料暴露已与结肠癌、肺癌及免疫系统失调相关联。2024年12月发表的同行评议研究综述（由加州大学旧金山分校"终止企业危害中心"科学负责人、悉尼大学研究员尼古拉斯·查特斯/Nicholas Chartres主导）发现重复证据，证实微塑料暴露与消化及呼吸系统中指示癌症的多种机制存在关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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